明周文化

花腰仔、老鼠仔、白殼齊眉……你必須認識的香港本地米名字!種子庫的嶄新科技能鑑別傳統水稻,但能否重塑被遺忘的農業歷史?

一如「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要種稻先要有穀種。過去,本地農民大多自行留種,或是與友好農戶互換或饋贈。穀種隨時月、年復年讓一方水土育成一方米種;然而這個留種循 環,早已被米田荒廢多年而終止。

消失的種子歷史

除了民間承傳,其實官方亦曾致力留種。一九五◯年代起,漁農署曾在多區建設實驗農場或農業試驗場(高峰期時更多於十個),當中包括對農作物進行選種和留種。據綠田園基金紀錄,曾任漁農署農業主任的吳讓城形容,這些農場除了設置種子倉庫以全天候空調設備保存種子,亦有專人定期進行種子發芽測試。

民間團體「大地予我」翻查當年報告,亦見實驗農場不但種米,「還有做米種研究和改良,例如測試哪些品種較能抵抗當時常見的稻熱病、加氮肥對各品種的影響等;亦有挑選較高產量的米種來種,每年將種子分派、售賣給香港農民。」可惜的是,一九八○年代漁農署的實驗農場驟減至五個,留種工作最終在二○○一年八月完全停止,有關本地稻米甚至特色菜蔬品種的傳承,落入一段空白期。

不幸中的大幸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菲律賓的國際稻米研究所(International Rice Research Institute,簡稱IRRI)曾廣泛搜集各地米種,香港的水稻種子亦分次來到這個由美國基金會成立、今日國際最重要之稻米研究中心。當本地米種失傳之際,IRRI及美國的種子庫Natural Small Grain Collection、Genetic Stocks Oryza Collection頓成唯一寄託。

在「大地予我」意欲復育香港米時,那闊別幾十年、離散海外的種子才再次從美、菲兩地回落本土;雖矣香港水土不復當年,但米種尚算是「認祖歸宗」。

為種子留種,除了需留意氣 溫、濕度等延長種子生命的環境條件,另亦需不定期抽出種子培苗,以及抽樣進行活力測試,確保種子在存留期間仍然維持一定的生命力,同時審視種子庫的儲存技術及條件。

填補農業缺失

從事大豆研究超過二十多年的香港中文大學卓敏生命科學教授暨農業生物技術國家重點實驗室(下稱「中大」)主任林漢明教授,察見本地農業在存留品種上的空白及缺失,遂決心於二○二○年七月成立香港種子技術及教育中心,透過建立香港種子庫,以保存珍貴的種子品種資源及農業知識,流傳後世之同時,經由不同研究以冀回饋香港。長駐於中大基地的項目統籌邱美玲(Yauling)便嘗試用一句話概括自己在種子庫的使命:「希望用盡一切方法,令種子可以保 存到五十年以上。」

目前,儲存在中心內的種子逾六百種,而當中水稻則有四十幾個品種──從官方網站的公開資訊中,羅列出每一款品種的中英文名、從何處收集、其種植特性(如有資料)等等。在種子庫中隔着雪櫃玻璃門,逐一細閱這些令人浮想聯翩的米名:「金包銀」、「老鼠牙」、「白殼齊眉」、「花蘿白」、「花腰仔」、「粵農絲苗」、「黃殼粘」、「美雪絲苗」……或許是與米殼形態有關,又或許是形容種植時的地理或氣候,當中不乏詩意及情趣。

這些米種分門別類,一樽樽地整齊排放在攝氏4至7度、濕度約20%的冷櫃中,這屬於中期儲存,容讓彈性以便日常科研取用。種子庫另設長期儲存,以鋁袋真空密封種子後存入-25oC以下、濕度約10%(或含水量低於7%)的冷凍庫中,此後如非必要都不會再取出。若一切順利,長期儲存庫中的種子預期壽命將可達五十年。

各類種子包括米種,都會在實驗室經多光譜成像儀進行光譜成像,以精準鑑定、分析及分類。

種子庫現存超過六百款品種的種子,種源超過一千批。當中有超過七十種是本地留種,包括鶴藪白菜、荷塘芥蘭等特色種。

然而,所謂儲存,可不是收集後入袋控溫就完成的事。

首先是篩選。收集到的米種透過風選(即風力分選)去除葉片沙石等雜質後,「我們會先看看種子的外表──有蟲蛀嗎?有發霉嗎?有空殼嗎?」「空殼」是米類種子之中最常見的。挑選過後,種子便轉交實驗室同事,視乎情況抽樣進行活力測試,確保該批次的種子大多是「生生猛猛」、能量滿滿的;合格之後,種子便經乾燥處理,穩定濕度;最後裝樽入袋,安眠於低溫之中。

有人可能會問:在當今香港農業自給率都只剩單位百分比的形勢,農地屢被發展藍圖所忽略;我們還在努力留種,有用嗎?

Yauling除了要留守中大基地,還要不時到農田與本地農夫交流,鼓勵留種並收集至庫存之中。

形塑本地飲食文化

一年多前,中大利用最新的基因組分析技術及份子標記法,為「花腰仔」和「絲苗」製作能分辨真偽的「基因身份證」,其時林漢明教授就分享指:「農業是歷史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的嶄新科技能鑑別香港傳統水稻,重塑這段被遺忘的歷史,傳承過去。」Yauling在種子庫分享着不同菜種、米種的面貌時,同時訴說她對現存本地米的寄望:「大家談本地米種時,少不免會提及『元朗絲苗是貢米』。在社會上去談論食物,特別是一些主糧,其實都是形塑了當區整個飲食文化,你吃日本菜、吃壽司,自不然想起珍珠米;吃印度菜、印度咖喱,定當配搭長身不黏的 Basmati(印度香米)。究竟香港的米、香港的叉燒飯,會不會都可以有一碗形塑整個地區文化、飲食習慣去做配搭的米飯?我會有這個想像,而這除了需要農夫去做種植之外,也要有很多不同的機構、商界或者是公眾,大家一起去參與,才有機會形塑這件事。」

甚或許,「以香港作為研究的中心,找出一些(抗病、抗熱的)品種,種植不一定需要在香港土地上發生;又或者,我們能否改善一些米種,提高收成,甚至是節省人力資源都種得到?」

從實驗室的窗戶往外望,有關未來的想象像天際般,有點不着邊際。無論我們的種子資源是否可以如聯合國所指,回應全球暖化、氣候危機;或是發揮小型社區種子庫、以深度出發維繫本地物種的使命。始終要有人走這一步,為種子而努力。興許有天「食燒味飯配本地米」並不是夢,卻是再平常不過的預設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