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喝茶,你不會思考茶農是怎樣採摘鮮葉,用甚麼方式加工;你也很難聯想安溪茶農如何用三百年的時間,從最初的「腳揉手捻」,進而結合紅茶「全發酵」與綠茶「不發酵」製法,創造了一套用於鐵觀音的「半發酵」製茶理論─程度需不偏不倚,不能不發酵,又不能發酵過頭,被業界公認為「最高超的製茶工藝」。總之,鐵觀音除了「不好栽」,更是「不好製」。
「製茶的最終目的,就是要讓鮮葉的水分逐漸揮發至乾身,至百分之四至八左右。」趁工友稍休補眠,王水金向我解釋:前述的三個工序,只不過屬於「九工序」的初製部分。他讓我看看茶青放在晾青架上的模樣,此時葉子顏色變得暗綠,嫩梗彎而不斷,一把拿在手挺蓬鬆。
傍晚天色漸暗,「茶商喜不喜歡你的茶,關鍵在於接下來的『搖青』手法了。」王水金簡單拋下一句,就與醒過來的農工們,合力把晾青架上的茶青,分批倒進有網孔的電動竹篾滾筒裏,並按下開關鈕,任茶青在裏面波浪式翻滾。
正是傷口 讓鐵觀音與眾不同
「試試想像:茶青正在『打』一場拳擊比賽,互相碰撞打到瘀傷後,需要小休回氣,然後繼續打,一共打四個回合。」王水金很專注,無暇回答我的疑問,此時Ann在旁生動解釋「搖青」的作用。原來這就是傳統鐵觀音形成「綠葉紅鑲邊」的關鍵,借搖晃破壞茶青部分細胞,並引起多酚類化合物局部酶促氧化,加速形成芳香類物質─即是香氣。
搖出來的香氣
原本以為這工序能在現代機器的幫助下,透過計時、調節快慢,一步搖到位;但王水金解釋,每批茶青的狀況不一,他必須在「四個回合」全程「觀戰」,前後歷時約十小時。大夥兒都不敢睡覺,而是輪更制接力工作,深怕錯過重要時機。
「其實我已經比父親幸運,那時候哪有機器?」在等待第二回時,王水金帶我走進倉庫,看那巨型竹篾茶篩,「就是掛繩把茶篩懸吊空中,紮穩馬步、雙手搖晃,每次只搖約三公斤。」如果鮮葉量少,茶農也不能放進機器,只能用手搖。一般情況下,茶青於凌晨搖至第三回合後,就開始形成「紅鑲邊」─傳統「濃香」鐵觀音的合格指標。
翌日清晨六時,我和茶師們從酒店駕駛出發,重回南巖村看餘下的加工工序。那股蘭花香氣更濃,原來茶青都搖好了,並用尼龍茶巾包好。王水金和其他農工都圍在茶青堆,屏息以待。
「大家都在等待水金一聲下令開始『殺青』,沒有人知道是甚麼時候。」見現場鴉雀無聲,Ann也特意壓低聲線說。若用西方詞彙理解,「殺青」就是停止發酵,利用高溫殺死茶青中的酶活性,固定已形成的品質,同時蒸發水分。
靜待時機成熟
每隔數分鐘,王水金就跪在地上,把鼻子深深埋在茶青堆。我也學着他,起初只嗅得出一陣蘭花清香;過了十五分鐘再嗅,香氣明顯有變化,完熟飽滿帶果香,已沒先前那次高揚而略帶銳利感。不久,王水金就開動滾筒殺青機,然後將茶青小批次放在軟弧,倒進機器殺青;殺好後,先要做「揉捻」的工友接過芽葉,用機器緊壓成條;然後立刻交給做「包揉」的工友,進一步擠出茶汁,將茶條塑形為小顆粒狀。
如果說,「殺青」最講究合適時機,則「包揉」耗費最多體力。確實,做包揉工友的工資是最高的。雖然他有兩部機器(即速包機和平板機)幫忙,但用速包機時很吃力,見他一手抓住布巾包口,一手用鐵桿輔助,將茶團初步壓緊;即使最後解開布巾結緊也不簡單,必須坐在地上,借全身力量鬆綁。
大夥兒就這樣幹活兩個小時,最後將茶葉送進茶葉烘焙機低溫「復烘」,作最後一次蒸發水分至「足乾」(即百分之四至八)。完成後,毛茶會交給另一批女工,揀走粗硬梗枝。至於完成任務的工友們,則利用空餘時間補眠、吃飯,然後上山採午青、攤青、曬青……展開另一個新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