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晚盤點得失,不得不承認老天爺算是待我不錯的。知我吊兒郎當,便總是跟我開玩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是一個不切實際,做事通常不問酬勞,先計趣味的人,便時常遇到一些非物質進帳的有趣項目,而且都屬於期間限定,過把癮就完那種,真的正中下懷。
遠的不說,只記年末一樁,十月下旬去完日本考察回來,還在回味關西小酒館的情調,就有朋友問我可有興趣在她的半山茶室搞一個pop-up bar,為期六周,只做星期四、五、六的晚上,因為她們的店營運七年來雖有售酒牌照,主力產品卻是下午茶,沒有充分利用及開發夜晚時段。我嘴裏啜着她們家美味的錫蘭紅茶,大概魂魄仍留在大阪那一人打點的夜店,聽到這個提案腦子裏立刻蹦出了一連串畫面:賣什麼酒、吃什麼下酒菜、放什麼音樂、辦什麼活動等等像電影蒙太奇一樣佔據了思緖……「好呀,玩吧!」就是我的答案。一個對做生意一籌莫展一竅不通的人,就這樣答應了一連六個周末做「吧女」。這是太天真還是太傻?或者只是無知!
濃茶烈酒乃我所愛,可以在一個提供這兩種飲品以作招徠的地方工作,並幸運地還有一個懂得計數的人願意和我一起玩,夫復何求?酒精類我選擇只供應香檳和威士忌,不做調酒。放進口裏的酒和食都是我與拍檔親自試味挑選的,只找少量生產的獨立瓶裝威士忌,小型香檳田釀的香檳和Rosé。用三個星期選貨入貨,短短十八天的情緣,就任性地隨心而行,不跟主流走,懂得欣賞的人自然會來。
我們歡迎喜歡一個人喝酒看書或找人說說話的客人,也接待想找個地方談心的三兩知己,結果在六個周末內這些心目中的客人都出現了,當然還有其他,有些是來支持的朋友,有些來過後現在變成了朋友,反正,於此亂世,有一個隱世小空間給你暫時,避世。
我雖胸無大志,心底內其實一直希望可以經營一個文藝沙龍小飯館,不時擧辦小展覽、小型音樂會、讀書會、品酒會、座談會、放影會和白飯會的一個地方,有酒有茶喝有飯吃,明知在香港不可行,所以能有十八個晚上也就當是還了心願。在那期間,做到的只是分別在四個星期六請來四位不同風格、不同魅力的音樂人帶給座上客一份吃足60分鐘的精神甜品。在各人臉上的笑容,眼神的流光中看到他們都享受着那種氣氛和觸動,就是無形的收入之一。
侍酒生涯夢一場,彈起酒吧無風無浪完成夜市,只有其中一次有驚無險,一個星期六下午店門外牆被一部因意外翻筋斗的車撞倒,塌了一半,清理頹垣後照常營業。設身處地幹過活就知道,飲食業真的不易做,先不說勞心的部份,對體力要求已是一種考驗,因為不打算額外請侍應,於是那幾個周末的晚上,我一人分飾多角「勞力氏」:帶位、下單、倒酒泡茶、上菜、節目主持、收拾、清洗杯子,終於知道一雙手不夠用的意思。彈起完結幕一落便病倒了,當然亦歸咎平日不好好強身健體,有幸體驗到了這行業的艱辛,亦因如此,恕我更不能體諒那些看不起自己的職業、缺乏質素的服務行業工作者。虛心受教、敬業樂業是一切工作的基礎。
踏入新的一年,那些晚上已如夢幻泡影,茶室主人已將生意出售,同一個地方已換了新的經營者;爬到半山那段,已經再找不到燭光下的歌聲笑語、用小米釀的威士忌、瑞典皇室宴客喝的香檳。然而我仍會記得堅道那家茶餐室的番茄薯仔牛肉泡飯,開工前吃一客,熱量足夠整晚消耗。以後,大概還會參與這類pop-up項目的,遇好玩的人做好玩的事,出出入入,進進退退,上上落落,但願人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