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門職業生力軍】九十後視植物繪圖師為志業 手繪花葉細微結構 為植物研究鋪路 望大眾多留意香港原生植物:其實植物分類學不是一門和自己距離很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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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門職業生力軍】九十後視植物繪圖師為志業 手繪花葉細微結構 為植物研究鋪路 望大眾多留意香港原生植物:其實植物分類學不是一門和自己距離很遠的工作

15.09.2022
周耀恩、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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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李敏貞(Jenny)和王曉欣(Ivy)兩位植物繪圖師走在鬱鬱蔥蔥的中大校園,甫走進位於崇基教堂後方之「小橋流水」的林蔭間,攝製隊一行人便被爬上鞋面、鑽進褲管的黃猄蟻嚇得大呼小叫。二人卻神色自若,淡然地告訴我們:黃猄蟻咬人很痛。

植物繪圖師只是她們其中一個身份,她們遞上卡片,上面印着香港中文大學生命科學學院胡秀英植物標本館教研助理。她們平日要兼顧研究、導賞的工作;與此同時,二人也是館內僅有的植物繪圖師。

即使是假日,Jenny(左)和Ivy都會到郊外欣賞不同的植物,前者尤其喜歡去石澗尋找特別的品種。

即使是假日,Jenny(左)和Ivy都會到郊外欣賞不同的植物,前者尤其喜歡去石澗尋找特別的品種。

「香港植物繪圖師是一個非常罕有、少有的工作,一般繪圖師都會在標本室工作,在外國則以freelance形式工作,又或者是原本讀植物學的人自己繪畫,但香港做專職植物繪圖師是比較少。」Ivy這樣介紹自己的行頭。其專業領域到底有多冷門?她們可會認識行內其他繪圖師,又可有如她們般年輕的新血入行?兩位九十後面面相覷,坦言真的不認識。Jenny估計,少人入行和工作性質有關,「每畫一幅作品投資的時間和心血都比較多,所以這也解釋了為何香港相關的工種會比較
少。」

二人加入標本館的時間不到兩年。由標本館團隊上下合力完成,於七月出版的《香港原生植物圖鑑》中收錄的二十種植物科學繪圖就由她們負責。她們自二○二一年起為圖鑑展開繪圖工作,當中糅合科學與藝術的墨線圖,便是兩位生力軍的心血。身為植物繪圖師,她們不惜在野外奔波,於標本館中繪圖至凌晨,外行人和親友都未必了解她們的工作:「希望讓身邊的人了解為何我們願意花這麼多時間做這本書和繪圖。」

從小熱愛自然 踏上植物繪圖之路

二人的背景不一,但入行的原因都離不開醉心大自然。Jenny形容,自己的經歷比較「轉折」。大學時期就讀新傳系,曾任職財經記者。由於兒時在中國的鄉村生活過一段時間,自小對植物有濃厚興趣,心底一直渴望能從事相關工作。「那段時間讓公眾人士學習植物的途徑不算很多,也可能因我是外行人,我不知道,所以我也算是經歷了一段比較沒有方向的時期。」有夢便追,於是,她在上班之餘,會到濕地公園做義工,亦報讀樹木管理、草藥班等課程。輾轉加入標本館後,始發現植物繪圖師一職適合其心性,正是她尋尋覓覓的志業。「小時候沒有什麼娛樂,自己都喜歡畫畫。後來加入標本館,看到很多前輩的畫作,發現原來世界上有一份工是可以符合我喜歡植物和畫畫於一身。」

Ivy亦是從小便喜歡遊山玩水:「我小時候在上水的鄉村地方長大,基本上成個暑假都會在草原、河邊玩。」她畢業於中大環境科學系,在學時期修讀過由標本館館長劉大偉執教的Hong Kong Flora and Vegetation課程後,決意深入了解香港的植物,並在標本館實習。畢業後,她正式加入標本館工作,驚覺前人留下的手稿精細無比。與此同時,標本館亦在進行與植物繪圖相關的教育工作,以館長劉大偉為首的標本館團隊發現Ivy和Jenny都對植物繪圖有興趣,便順理成章地培育兩位成為植物繪圖師。

從採集到繪圖 微觀植物大世界

繪圖師的職責可不是安坐在標本館中畫圖而已,她們不時需要到郊外考察,攀山涉水採集各種植物,鑑定其結構和特徵,務求繪畫出細緻精確的科學繪圖。採訪當日,她們帶領記者一行人採集紅球薑和木蝴蝶兩種香港原生植物。紅球薑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生長於林底濕潤帶。她們需在草叢小心挖掘,保存其根莖部分。至於高約六至十米的木蝴蝶,則是參天喬木。為求採集其花果,Ivy站在比腰矮的圍欄邊上,靠Jenny扶着自己的腰,盡力伸長手臂,用長枝剪採摘木蝴蝶的蒴果,還要分神留意樹下是否有行人路過。

烈日當空,驅不走的蚊子吸附在她們的手臂上,其行囊上有螞蟻在爬行,旁人但覺她們工作辛勞,但二人已習以為常,更笑着分享,她們曾因木蝴蝶只會在晚間開花,且花期只有一晚,故呆等一個晚上「餵蚊」的經歷。

Jenny開懷地說, 迄今已採集了超過四百份標本,「除了繪圖,我自己比較有興趣就是採標本的環節」,「因為我本身對植物有興趣,所以很想了解香港這麼小的地方,究竟有機會看到什麼不同的品種,所以我很多時候會去採摘一些自己不認識的品種。由唔識到識這一個過程,我是最enjoy。」芸芸植物中,她尤其喜愛香港遠志,「對比起色彩繽紛的花朵,我更愛欣賞從石縫中生長的小草。香港遠志是一棵外觀低調不起眼的草本植物,卻有『遠大志向』之意,其近親遠志早於《本草綱目》已被記載有益智強志的功效。」多年前,她在網上看到有關資料,一直「念念不忘」,希望有朝一日能一睹其廬山真面目。加入標本館後,上司給予她機會,讓她負責香港遠志的繪圖,「由採摘到解剖、繪圖,全部步驟都是我親手完成,我除了可以看見一種我夢寐以求的植物,認識到它的微細結構外,還可以將它記錄和繪圖,這個經驗對我而言是非常特別。」

Jenny需到偏遠地方採集香港遠志,回程期間,她一直擔憂這株小草會因長途車脫水凋謝,幸好回到標本館後發現它並無半點凋萎的跡象,讓她驚覺香港遠志生命力之頑強。圖為Jenny繪畫的香港遠志。
Jenny需到偏遠地方採集香港遠志,回程期間,她一直擔憂這株小草會因長途車脫水凋謝,幸好回到標本館後發現它並無半點凋萎的跡象,讓她驚覺香港遠志生命力之頑強。圖為Jenny繪畫的香港遠志。
二人合力採集木蝴蝶的花序和蒴果
二人合力採集木蝴蝶的花序和蒴果

攜着木蝴蝶的花序、果實和紅球薑回到標本館後,她們要在植物仍新鮮之際,把握時間解剖,仔細觀察、鑑定其花序、子房、葉面等的結構,以求繪畫準確的圖片;另一邊廂,也會將之壓製成標本或憑證標本。Jenny解釋:「每一張畫都要有一個憑證標本,憑證標本是用以證明這幅畫不是憑空想像出來,而是有一份真確的標本,告訴別人這棵植物是存在的。」

當Jenny在一旁壓製標本,Ivy則坐在顯微鏡前,切開木蝴蝶的花,專注地檢視當中結構。「除了出field以外,最喜歡的部分就是用顯微鏡做dissection(解剖),因為解剖後,看到的是另一個微觀世界,未做這份工之前沒機會接觸到。我發現原來花的結構是如此有趣,每一種花的子房胚珠的排列都不同,還有很多特別的被毛、針、刺,都是顯微鏡下才看到的。」由手執鉛筆畫草稿,直至為代針筆點上墨水,繪製最終版本的墨線圖,過程極為耗費心血。眼前的木蝴蝶,更花了她整整一年才能完成繪圖工作。那時她初出任繪圖師,以為只需按照片摹畫外形便了事,沒有解剖子房。結果成品的比例全都是錯的,未能完全掌握葉子的形狀,亦畫漏了部件,只能輕歎:「花兒也謝了,明年請早。」

紅球薑花序內有大量黏液,可用以洗髮護髮。
紅球薑花序內有大量黏液,可用以洗髮護髮。
目前,標本館團隊正在把館內標本電子化,期望將來能讓公眾查閱。
目前,標本館團隊正在把館內標本電子化,期望將來能讓公眾查閱。

植物養志 傳承前人教研精神

如今,二人工作時有條不紊,難以想像她們在加入標本館以前,其實從未接受過植物科學繪圖的正規訓練。幸得前人努力鑽研的成果,使她們得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邊做邊學。

Ivy和Jenny特意帶着攝製隊走到於崇基學院旁邊的草坪,青草坪上栽種了一棵由植物學界權威胡秀英教授命名的小果鐵冬青。胡教授與標本館的源起息息相關,標本館的現址原為她的辦公室,她自一九六八年起於中大任教,在課餘時間尋遍香港山野採集標本。教授於二○一二年辭世後,中大決定成立胡秀英植物標本館,延續她的教研精神。中大為了紀念她的貢獻,在樹下撒了胡教授三分一的骨灰,並豎立紀念碑。

Ivy和Jenny雖不是胡教授的學生,但畢生為植物分類學鞠躬盡瘁的教授令兩位新生代大感佩服。標本室現存約四萬份標本,當中近三萬份由她採集,是她們進行研究的珍貴材料。Ivy表示:「她九十多歲還在採標本。」 Jenny歎謂:「她一世人做咗我哋十世人都做唔到嘅嘢。」

胡教授之紀念碑位於崇基學院神學院聖堂暨容啟東校長紀念樓外。胡教授有「冬青之母」的美名,全球四百多種冬青之中,有四分三是由她發現及命名。
胡教授之紀念碑位於崇基學院神學院聖堂暨容啟東校長紀念樓外。胡教授有「冬青之母」的美名,全球四百多種冬青之中,有四分三是由她發現及命名。

Ivy坦言,她們練習繪圖的過程猶如「自學」,「我們參考了很多標本室以前畫師的作品,包括馬平、曾孝濂老師的作品。他們有一些過去出paper或植物誌時留下的手稿。我們會看他們的真跡,因為有很多details要看真跡才看到。亦會上網、看書,自己test and trial,問同事意見。」即使工作已日漸上手,普遍而言,也得花一至兩星期完成一種植物的繪圖,「會畫到眼痛,因為長期看顯微鏡畫圖是很辛苦,對着微細結構的時候如果不用放大鏡,近視絕對會加深。」

植物繪圖: 植物分類學之基石

植物分類學是一門基礎科學,能協助學者定義研究對象,可謂植物研究的基石。植物科學繪圖則是植物分類學中的關鍵,精密的墨線圖能協助植物學家乃至喜愛生態的市民大眾辨別被忽視的微細部分。胡秀英教授在進行植物鑒定工作時,一直以科學繪圖配合科學紀錄作研究。八十年代後期至九十年代,現被標本館職員尊稱為「教授級畫師」的植物繪圖師的馬平及曾孝濂亦曾前來與她一同工作。胡教授逝世後,標本館以保存植物標本及文件的工作為優先,科學繪圖的工作一度暫停。自二○一九年開始,館內再次開展植物科學繪圖的研究,探討墨線圖的繪畫方法,以及衍生的教育和鑑定工作。

科學繪圖可以協助植物學家鑑定植物正面、側面、縱切面及橫切面的結構。
科學繪圖可以協助植物學家鑑定植物正面、側面、縱切面及橫切面的結構。

現在科技發達,二人也明白,外人或許會認為她們的一筆一劃都是「多餘」。Jenny表示:「有時我身邊的朋友都會話,現在很多科技、相機都好發達,為何我們要花這麼多時間解剖、用顯微鏡,花如此多心力、眼力去畫一幅墨線圖呢?」她們沒有因此感到不耐,而是娓娓道來箇中因由。「拍照很多時候會有景深的問題,在顯微鏡下看,只看到一個部分,其他全都是模糊的。有些花、果的結構顏色很相似,或劏到爛晒,影相的效果不是很好,但花、果是對植物分類學很重要的部分,所以畫得清楚,就可讓植物分類學家做鑑定。」Ivy續指,「很多時候拍照只是拍一個個體,拍不到整個population的平均或典型的形態。」故此,在可行的情況下,她們在繪畫一幅繪圖時,不只會採收一份標本,亦會參照其他標本館的標本,把資料、數據整合而成為一幅科學繪圖,「要畫一個代表到它整個羣體的標本,而不是最肥或最瘦那棵。」

胡教授於一九七二年採集的木蝴蝶標本
胡教授於一九七二年採集的木蝴蝶標本

在戶外跟隨她倆工作半天,攝製隊成員早已衣衫盡濕,手臂上的叮咬處痕癢不堪。是次行程其實都在中大校園,路途遠不如她們平日的行程崎嶇。Jenny指,曾在野外採集期間遇上連場暴雨,使路程更見艱辛,「但我自己同自己講:植物喺座山度,佢哋行唔到嚟見我,咁我就去見佢哋。」Ivy與身旁的Jenny相視而笑,說覺得自己有「收集癖」,「其實我很怕熱,每次上到山都話:我下次唔嚟啦,好辛苦。但採摘後又會說,ok,下次再去。」

香港原生植物其實就悄悄地生長在大眾身邊,二人經常在中大或附近的大埔滘觀賞植物,Jenny指出:「香港面積比較細小,但物種是非常豐富,根據漁護署記錄,香港有超過三千三百種植物,原生植物有超過二千一百種。」以如此細小的地方來說,其物種多樣性之多,相當獨特。

由於木蝴蝶以風力傳播種子,二人帶領導賞團時,不時會以人手示範其過 程。Ivy認為,如今的下一代普遍有「大自然缺失症」,雖然沒太多機會接觸植物,但是他們仍抱一顆童心去了解這個世界。
由於木蝴蝶以風力傳播種子,二人帶領導賞團時,不時會以人手示範其過
程。Ivy認為,如今的下一代普遍有「大自然缺失症」,雖然沒太多機會接觸植物,但是他們仍抱一顆童心去了解這個世界。

《香港原生植物圖鑑》墨綠色的封面上,特意印上由胡教授命名的小果鐵冬青和白簕之繪圖,二人注視着她們去年奔走在標本館和郊外的研究成果,盼近三百頁兼且圖文並茂的圖鑑能為讀者展現引人入勝的植物微觀世界,「我們也希望可以用一個layman的方式告訴大家,其實植物分類學不是一門和自己距離很遠的工作。」

標本館創館十年,現時連同館長在內,共有六名職員,團隊上下都希望之後能出版更多香港植物圖鑑,讓大眾認識不同植物。
標本館創館十年,現時連同館長在內,共有六名職員,團隊上下都希望之後能出版更多香港植物圖鑑,讓大眾認識不同植物。

如何壓製木蝴蝶標本?

周耀恩、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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