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youtu.be/MqO7vYII9FY
退休紮鐵工人雲誠,踢過波,愛行山;也賭輸過身家,瞓過街道與天橋。
就是未跑過步。
去年秋天,服務無家者多年的社區組織協會資深社工吳衞東,組織「無家者跑步隊」,參與「渣馬2025馬拉松慈善計劃」。
跑步隊成員有無家者、精神復元人士、義工等,一起參與十公里賽事,為社協的「免費板房兒童學習中心」及「更生人士就業輔導服務」籌款。
今年六十五歲、曾斷續流落街頭十七年的雲誠,在阿東力邀之下,啟步馬拉松旅程。只不過,想不到練跑不是為了跑得更快,他要學會的,是如何跑得更慢,放下執著,好好跑餘下的漫漫長路。

練跑
經過幾次練習,六十五歲的雲誠在團隊裏經常是跑最快的前兩名之一。
只不過,跑得太快,成為他的弱項。在義務教練Jacky口中得知,雲誠原來有個「花名」——「超速雲誠」。
「佢每一次都會想挑戰我們的pacer(配速員),想快過他。」「如果運動場其他跑手在他身旁越過,他會有爭勝心,想超越別人。」「Pacer提他,慢啲慢啲,他會說ok他會檢討,但當再次有人超越他,他又會嘗試超速。」雲誠也倔強。有一次練跑他暈倒了,被攙扶到長凳休息,過了數分鐘便按捺不住,回到運動場再跑。

教練Jacky一向鋼鐵風格,說話不留餘地。他對雲誠說:「有一句話,名言嚟嘅,你要學得快,一定要先學識慢,但你唔學識慢呢,你永遠都唔會跑得遠。」雲誠點頭,說他會好好消化這句話。Jacky後來懷疑雲誠雙眼有淚,有點後悔自己把話說得太盡。「估唔到佢原來有鐵漢柔情一面。」
雲誠承認他有死穴,只要有目標,他就會想追,不懂調控自己。「我過往都係,太過管理唔到自己嘅放縱心態呢,即係出錯咗啦。」
放縱
最放縱的時候,是雲誠沉迷賭海的時候。那時,他每天睡醒,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澳門賭錢。賭嬴了心雄,便埋頭籌謀怎去嬴更多;輸錢了,則迫不及待要把賭本一次嬴回來。「咁你知,愈賭就愈大,愈賭就愈差隻腳落去。」後來雲誠涉足高風險投資,更把押上的物業一鋪輸清光。除了自己一家六口所住的單位,雲誠連家族的好些物業與舖位也輸掉了。

「我覺得嗰陣係已經去到靈魂都輸埋。」有一天,剛好大廈架設棚架,他就從家裏窗口爬出去,沿棚架攀爬,上到大廈天台頂端,想着是不是該就此躍下去。「嗰陣時真係最低谷。」他說。
但或許,人生就像十字路口。拍攝某天,當我們在馬路前停下看地圖,他徑自走過紅綠燈,喃喃自語:「睇路呀,睇路呀,做人要睇路呀,搵條路行吓啦。」「左定右呀?左同右都行得。」
他回頭,發現我們常未隨行,又說:「可以行返轉頭呀,行唔通的話,行返轉頭都可以。」
一條橫線,一條直線,交叉成「十字」,在路面街角俯伏鋪張,提醒我們道路不止前行或轉彎,回頭走也是一個選擇。
無家
雲誠跟大部分無家者不太一樣。
他本來的家庭,一直歡迎他回家過夜。有時,他也會在親友家借宿。他稱,十七年來,餐風露宿與有瓦遮頭的日子,各自佔半。寧願在街上睡,是因為賭輸身家愧對家人,需要「行開吓」、但「行行吓就從唔想習慣變為習慣」。
雲誠帶我們到深水埗,看他十幾年來度過一半時光的棲身之所。
他說起往事,像被日子乾燥結痂的傷口,不痛不癢;甚至像一場費煞心思的遊戲。比如說,與其在橋底睡,他寧願攀上大樹枝幹,在天橋橋面着陸,過上清靜好眠的一晚。又或者,他曾經在鷹巢山穿過密林,用帆布睡袋搭起一片小天地。洗澡的話,通州街公園七人足球場一旁的淋浴間最是暢快,不過得帶上一件法寶:用來防止衣物淋濕的膠袋。

今天他仍然流連深水埗,不過卻成為服務無家者的義工。「我以前沉淪賭海,佢哋就沉淪毒海,我脫離咗,但佢哋仲未脫離。」他既希望可以以行為感動他們,也認為當義工可醫治自己,彌補以往失去的時間、金錢及予人的信任。
家人
家頌今年二十九歲,是雲誠的二兒子。回想小時候,家頌不太記得爸爸有多常出去賭、賭輸了多少。 相比之下,更深刻的是,爸爸好惡,他有段時間反叛賴在家中不上學,「阿爸會用衣架打我,踩單車載我返學。」小五至中一期間,他沉迷到網吧,「(當時)五點鐘一放學,去網吧打機打到十點,晚餐係去7-11飲杯思樂冰、食個撈麵咁樣。」但是,人漸漸長大,心裏的疙瘩也漸漸消除。

二十九歲的家頌現居紐西蘭,當上西廚。他每次回港也會陪爸爸行山、做義工。談起爸爸沉迷賭博的過去,他無怨無恨,只是覺得當時自己年幼,「覺得要搬屋佢一定有苦衷,但我都唔知嗰陣點去幫佢。」他初到紐西蘭時,是雲誠為他付機票和生活費;他熱愛攝影,第一部相機也是雲誠送的。自小,他的零用錢甚至比同學們都更優渥—每天一百元。
因着我們的拍攝,家頌才得知雲誠有着一段無家的過去。他以為爸爸只是關心無家者的義工,所以經常在深水埗街頭流連。「好多時我都係等你哋瞓咗,我先離開,希望唔會傷害到你哋嘅諗法。」雲誠解釋。
家頌聳聳肩,也覺得不需要過問爸爸的過去太多。不負當下就足矣。
繼續跑
近五個月的密集訓練終完結,迎接二月九日渣打馬拉松比賽的到來。雲誠當天狀態不錯,起跑前形容自己「心情亢奮」,結果不負眾望,以五十八分十四秒成績完成十公里賽事,更在六十歲以上的組別中排名第十六。他在終點跟等候已久的家頌擁抱,說:「多謝阿仔!你嘅生命唔係必然嘅!我都係!」

當然,雲誠仍然「超速」。他在比賽期間遇到「假想敵」,不斷追趕該跑手,不容對方超越自己。
長跑的道理,尚需要更多時間及智慧方才領悟。但在漫長賭途中,雲誠已達標。四年前,他終成功戒賭,放下狂迷執念。他也終於脫離街頭生活,與家人距離拉近了。
他更與其他跑步隊成員相約每周練跑,許下宏願:「下年我想試吓報半馬,三年內我會挑戰全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