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t take it on yourself. Forget now. Live.”在父親自殺後,母親如此告訴兒子,也溫柔地阻止他再度發聲,劇場就此謝幕。Arthur Miller這部1947年的《都是我的孩子》(All my sons),在2017香港上演。這個早已不談理想,連爭取lesser evil都徹底失敗的都市中,彷彿到處是為了生存下去而忘記一切的兒子,失望過後,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回到日常生活中。
卡爾維諾說,經典作品每次重讀都好像初讀那樣帶來發現。早前在香港藝術節重演的《都是我的孩子》為Arthur Miller在《推銷員之死》之前的作品,在二戰期間寫下,自言為的是「當面揭穿商人自我吹捧實則有利可圖的愛國主義」。當天不乏一家大小進場,如果從一個家庭的故事角度出發,會發現Arthur Miller遠不止於對愛國主義與資本主義合謀的鞭撻。
此刻沒有二戰,但以商業利益而妄顧基本道義的商人仍然隨處可見。在幻想與幻滅之後,忘記一切,是否就活得下去?如果《推銷員之死》戳破美國夢的幻象,《都是我的孩子》則揭示了理想主義之死。與《推銷員之死》同樣,悲劇由父親形象在孩子心中的形象破滅而揭發,那溫和寬容的形象背後,是提供軍用飛機零件有瑕疵的商人更任由同伴背負罪名。父親的罪行,導致正為空軍服役的大兒子感到愧究自殺。故事圍繞不願接受事實的母親、被蒙在鼓裏,希望跟哥哥的未婚妻結婚的二兒子,和穿梭周邊的鄰人。兩個半小時的作品是獨幕劇,以典型美式獨立大屋為背景,構成劇本的張力。如是,家庭結構,是不可忽視的線索。
支撐家庭不單一直是父親犯罪的藉口,亦是母親瞞而不報的原因。甚至知道兒子死亡真相後,母親由本來一直執着不放,演變成為了活下去,而忘記一切。死去的兒子、丈夫犯下的罪狀,都不比家庭的崩塌更令她不能接受。保守家庭價值之下,只剩下拒絕真相而寧願迷信占星的母親。如果首先殺死那正直純良兒子的,是父親為固有利益而不負責任,另一個滿懷理想的兒子則扼殺於母親那漠視一切的家庭價值。溫馨夢幻的美式獨立大屋,既是美國夢的重要意象,亦一直是眾人視之為理所當然的生存後盾和完美家庭幻像。但無論戰爭、商業上的巧取豪奪、對抵抗的壓制、甚至扼殺理想的追尋,劇中的既得利益者均輕易以保守的家庭價值為藉口,容許道德與理想的淪落。如果現實的教訓太悲痛導致你不敢凝視,這六十年前寫實的劇場,是否在今天令人重新直面那逃逸的藉口,免於孩子的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