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經38度,南緯2度。就在記者抵達前2日,肯尼亞東察沃國家公園,在今年的2月17日傍晚,突然下起了雨。4個手持AK-47突擊步槍的人在茂密的灌木中挾雨勢而逃,腳印被迅速抹去。
「5個盜獵者,殺死了我們的巡邏員。我們幹掉了其中一個。」肯尼亞野生動物保護局發言人Paul Gathitu說。
Paul 15年前從反盜獵前線退下,此生失去過許多戰友。綽號「Charlie 2」的Peter Sangawe是第一個。那天,Charlie 2出去巡邏:「105(總機號碼),我是 Charlie 2!」對講機另一側的副巡邏長 Paul 如常回答:「OK,Charlie 2,前進!」
「Charlie 2,前進!」「Charlie 2,前進!」沒有回音。盜獵者一槍打死了他。這是1992年1月16日,梅魯國家保護區。
以命還牙 盜獵者殺象先殺人
而今年2月17日殉職的Adan Hapii Guyoo,也並不是最後一個。30歲出頭的Adan做了7年反盜獵巡邏員,被射殺前,正在拆除盜獵者為大象設下的陷阱。殺象,是為了取牙。非洲象的牙齒有三分之一深入腦內,內有神經,盜獵者通常會切掉大象的整張臉,或是乾脆把頭砍下帶走。一隻成年大象的兩根象牙可重達10至100公斤,根據白牙、黃牙、血牙的成色不同,可在中國廣州的黑市上賣到22萬至449萬港元,或是在香港賣到3萬至77萬港元。
層層利益鏈下,底層盜獵者只能從中分一小杯羹,但已令許多人甘心搏命。Adan遭遇的盜獵者,就在車中備下35顆子彈、煮食爐、電筒、水和糧食,潛伏在察沃的大象棲息地。與Adan隸屬的11人巡邏隊交火前,他們已經成功取得兩根象牙。但正如Paul過去多年的經驗,兩星期後,在更多象牙的誘惑下,他們又回來了。
3月3日上午11點,槍戰再度爆發,4人盜獵團再失兩員後,舉槍射中了巡邏員Roba Duba的頸部,並未致命。剩下的兩名盜獵者負傷逃走,但不能走遠,6小時後再與巡邏隊交火。激烈對戰中,巡邏隊長Issa Duba一命換兩命,與二人同歸於盡。
「這是一場殘忍遊戲。」400多公里外,首都內羅畢,以獵獅習俗聞名東非的馬賽族武士Daniel Sambu對記者說。
「貪心的人類比獅子更加危險」
14年前,Sambu和族人改變對待野生動物的態度,停止獵獅,並開始為保育大象而加入反盜獵。多年來的數次交火告訴他,貪心的人類比獅子更加危險。「這裏的巡邏員和警察正因為盜獵而喪命。
「事情其實很簡單。你站在持槍的盜獵者和動物中間。在殺死那隻動物之前,他們必須先解決你。」他說。
肯尼亞全國有上千個這樣的反盜獵巡邏員,除了肯尼亞野生動物保護局的隊伍外,還有眾多民間力量。Sambu所在的組織BigLife Foundation覆蓋西南方向的馬賽地區,東南方向的察沃亦有察沃野生動物基金會,北部的桑布魯,則有北部草原保護基金會和「拯救大象Save the Elephant」的反盜獵組。比起官方保護局,這些民間組織和當地部落有更密切的關係,不僅招募部落的青年男子加入隊伍,還幫草原叢林中的部落保護牲畜,提供淡水運輸、青年獎學金、手工藝品銷售及醫療協助等服務,令與野生動物共同生活的部落居民受益,從而轉化為巡邏隊最可靠的情報來源。
獵象要殺人 護象也要殺人
在北部的桑布魯保護區,來自Borana部落的Abdikarim就是北部草原保護基金會的巡邏隊長,他的隊伍中還有來自索馬里部落的Abdinoor、來自桑布魯部落的Letalasa、來自Turkana部落的John,和其他20人。他是24人團隊中唯一受過教育,會講英語的人。在反盜獵前線,英語不是必須,會講部落的斯瓦希里語,擁有一眼識破幾公里外動物保護色的視力,在叢林中不迷路,認得出野生動物的糞便,會開槍,這些才是必須。「我們從小生長在野生動物中間,很熟悉大象的習性。」Abdikarim說。他的隊伍曾在剛入行一年後擊斃兩名剛剛殺死大象的盜獵者。「兩人都是一槍斃命。這裏的人不少都是神槍手。」
這天早晨5點45,記者跟隨Abdikarim的一個四人小組從駐地出發,進行三小時的晨間巡邏。這時,大象已從夜間休憩的山坡上下來,進入灌木叢吃草,盜獵者熟悉大象作息,會伺機動手。在叢林中行走,Abdikarim提醒記者注意腳印。「這個人類腳印是部落的人留下的,因為後面有牛羊的腳印,證明他是放牧的。但如果沒有,那這人在這深山老林裏做什麼?是不是盜獵者?」追蹤可疑腳印,是他反盜獵14年來最主要的日常工作之一。
這裏受兩個地區組織和官方保護局一同嚴密監管,盜獵較受控制。Abdikarim上一次遇到盜獵者,已經是去年12月的事。當時,5個盜獵者帶着重型機槍,一見到巡邏車就開槍。「我們立刻從車上跳下來,大喊『停下!投降!』」Abdikarim說。但對方沒有停下,激烈槍戰中有3個盜獵者被打傷,但最後還是逃脫了。所幸,盜獵者還沒來得及殺死大象。過去14年中,他曾和幾十個盜獵者交手,「他們很了解大象,知道子彈和毒箭要打耳後敏感位置,死得快。」
依照盜獵者的習性,他們總有一日會再回來。但逃脫的盜獵者實在無處不在,野生動物保護局的Paul已經不記得,當年殺死Charlie 2 的盜獵者最後究竟有沒有抓到。「有時候抓到也不一定能控告成功,因為上了法庭要講證據,只有人證是不夠的。」Charlie 2的全名Peter Sangawe,已經刻在了犧牲隊員紀念碑上,Adan和Issa的家人則剛剛為他們舉行了葬禮。
「世上還有很多其他專業工作,但做反盜獵的特別之處在於,你會知道危及野生動物性命的不只是乾旱和洪水,還有拿槍的人類。」Paul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