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與藝術家鍾正見面時,他還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院的準畢業生。這些年來在多場群展中看過不少他的作品,也不時會在大館碰到他,他現時是大館的高級技術員,我們不算相識。我們安排了見面,過去三星期便詳談了三遍,討論他的生命和藝術;因為是對談,我也談到自己。與鍾氏見面的動機,來自他剛剛完成了黃竹坑德薩畫廊的藝術駐留項目,還有項目的句點展覽《不宜呼吸》,但這樣說也不完全正確。真正觸動了我的,是我在展覽最後一天的閉幕表演中看到鍾氏一篇誠實的文章。
部份內容節錄如下:
「我居住的唐四樓住宅一劏為二,常常都有一股獨居老人慢慢逝去的氣味。經過雜亂無章地藏在地面、躲在牆後和在大廈外牆糾纏不清的管道,我隱隱可以從自己單位淋浴間的去水處嗅到他們的住處……(不久之後)我回家時看到洗手間的門沒有關上,整個房子於是充斥著壞掉的即食麵、頭髮和排洩物堵寒了污水渠的氣味……根本無處可逃,城內的腐敗都在空氣中,空氣就在你家裡……他們在黑暗中把光變成武器,所有人都在喘氣、被混亂包圍,內心充滿憤怒……在這種管治下,我們只能喘息。這種我們已忍受了12個月、永無休止的苦悶似乎不可能看到盡頭……難以想像光能致盲、空氣能把人灼傷、水會令人燒傷,簡單,毋庸置疑的道德已告消失……」
畫廊所在的常規商業大樓設有中央冷氣和玻璃幕牆。鍾氏曾與畫廊總監毛育新規劃和討論過他對空間的想法,畫廊最後完全轉化成大型而全面的裝置。鍾氏拆開了冷氣的喉管,重新編排出像蛇一樣從天花垂下來和滿佈地上的樣子。他新建了一個獨立房間,較長的牆身以強化玻璃作間隔。他小心地打破這塊玻璃,表面形成了網狀的碎痕;爆破需要精準進行,太用力的話,玻璃只會被撞至粉碎掉落地上。它需要被破壞,但同時要保持原狀。他以雕塑複製了香港大廈錯綜複雜的水喉管道,然後反裝在底座上,再放於畫廊地地面。畫廊多處建有假木牆,部份牆身有被出拳打穿的情況,就像被憤怒的一拳打中一樣。為令冷氣失效,藝術家刻意把向街的窗戶打開,讓參觀者吸入街上炎熱的夏日空氣。兩個房間一冷一熱,同樣叫人難以忍受,有點像香港的住宅。
鍾氏以無人機拍低了香港定期上演、喜氣洋洋的煙花匯演,但卻沒有直接拍下煙花,而是讓無人機捕捉圍繞維港摩天辦公大樓玻璃幕牆上的倒影。這些視頻被投射到滿布裂紋的玻離上,再進入小房間內。畫廊沒有亮燈,只依靠幾隻相隔甚遠的窗提供天然採光。每位走到投影前的人士都會被拍下如霧一般的身影。
畫廊化身默然不語、暗黑、炎熱和寒冷的地方。我到底身在室還是室內?它可以是一間空氣不流通的香港住宅,也可以是街上,在(太多晚)示威出現時的某夜,空氣中充滿著閃燈和催淚氣體。
整個空間被徹底逆轉。它不再是高端的藝術展銷廳。鍾氏的介入佔據了整個畫廊和它的商業意圖。我喜歡那樣。這做法讓我想起自己的畫廊在2005時,為香港藝術家曾建華舉行《White Cube》展覽時也有類似的做法。當時整個畫廊飾以粗言穢語,狠批藝壇和它虛有其表的光芒、是搶錢的騙局,由「他媽的老外約翰百德」等藝術販子操控。是的,就是一種刻意的侮辱!鍾氏的手法比較含蓄,但他漂亮地把香港近日的政治風波、憂慮 、痛恨和生活艱難的情況並列於優美純樸的畫廊空間內––那裡現在已不再是畫廊。如果說是一種侮辱,僅屬溫和。
因為上星期一早上,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宣佈她規劃已久,原定於10月14日發表的施政報告將會延遲,這是因為習近平主席早前未有公佈的南巡深圳,正好選在同一天進行。
被中央權力機關告知把重要演講延期、被指導何時可回應立法會和香港人––還有我們現在剛學懂,要先出席北京的會議,因為要討論應在施政報告中包括什麼內容。對,那一定是奇恥大辱,對我們每個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