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議會議員被DQ(取消資格),民主派不同光譜的黨派站在「反DQ」與「抗威權政治」大旗幟下,團結一致。無奈補選九西議席的姚松炎贏了人氣,輸了選票,以2419票敗給鄭永舜。姚松炎敗選後,民主派與基層選民猛烈批評他的選舉策略「離地」,政綱亦不貼地氣。學者分析選舉數字,新東與港島的慘勝顯示民主派面對的問題不止是選戰策略,還存在「本土」、「民主派」與中產、基層的割裂。
記者由12月修改立法會《議事規則》開始,訪問兩位關心基層的民主派年輕人Ruben、黃雅文。記者跟隨兩位年輕人對民主派的觀察,反思民主派的策略與思路,讓他們分析數個月來民主派DQ陰霾下遊走的情況。民主派大台令年輕人無力?區選真團結?落區的策略要「跟Case」式替選民解決個案,還是教市民倡議議政,讓他們充權(Empowerment)?民主新一代有這樣的看法。
鄭國明(Ruben)─ 從雨傘開始積極參與社會運動,在學生會任期內經歷過退聯潮,現為工學同行的成員。
黃雅文 ─ 因勞工議題接觸社會政治,在地區辦事做過兼職,組織浸大社關關注外判議題,現為浸會大學學生會候選內閣會長。從議事規則、DQ到立法會補選,記者跟隨兩位年輕人對民主派的觀察,反思民主派的策略與思路。
選後一週 年輕一代為「民主派」焦急
311選戰翌日,有評論員認為姚松炎團隊在選舉策略失誤,更有聲音直指其他政黨沒有全力助選。所有駁斥與澄清,似乎沒有將真相越辯越明,反而將民主派之間的矛盾越放越大。
Ruben分析選舉結果,第一句便是「好明顯唔關民協事。」他指,因為這四年來民協的票都「甩緊」,「建制派區議會落盡力去打民協和街工,所以不能幾年前的票倉數據去對比」。他更形容不少人都是「網上出發」,跟隨主流輿論批評與謾罵,卻沒有實際參與選舉工程,根本不了解現實情況。「譬如他說姚松炎不聽人意見,但說不出有甚麼人給過意見、甚麼意見不被接納」。
對於姚松炎的批評,雅文不理解,甚至感到驚訝:輿論為何直接將責任「怪在姚松炎及其團隊」,而非宏觀檢討整個選舉的成敗。「這些討論關心民協有沒有幫手,然後民協就出來澄清,再開始互數,話他們(姚的團隊)的街站、物資準備的不好」。她明言,民主派若然只流於互相指責,而不是「將事情拉回去看整個選舉」,必然會負上沉重的代價。
選舉結果顯示,港島的區諾軒慘勝,新東的范國威未能取得本土派支持下,民主派的選票正在流失。民主派你一言,我一語,糾結於欠缺透明度的民主派初選基制,焦點還在於馮檢基與朱凱廸的紛爭。
定義「真團結」
補選前夕,雅文和Ruben在他們的「同溫層」都不約而同認為九西勝算最大,新東則岌岌可危。事與願違,結果恰巧相反。在本土派提出「焦土」或投白票的氛圍下,范國威依然取得部分本土派的選票。在新界東,社民連與新民主同盟撇開新移民議題的分歧合力拉票。雅文覺得,他們在選舉工程上的團結「某程度上放低了一些」,是一大進步。然而,她仍然對民主派是否做到「真團結」有保留。
她解釋說,做到「真團結」根本很難,「各個政黨都有政治agenda」,當中包含「不是我黨的人,點樣放資源俾你」的想法。在這次選舉當中分歧最小的是香港島,她指區諾軒是和香港眾志的路線較接近,較早的地區合作令他們合起來顯得更自然和順暢,但民主黨「其實是另一舊嘢」,就較難放手去宣傳,亦會對接下來下一屆的選舉有憂慮。 至於九西,雅文反問:「如果是真的團結,為何選舉完了就會拗呢?」
民主派首次在選舉中以DQ作主打議題,不分政黨地拉票,但團結之路似乎處處有暗湧。往後若繼續並肩作戰,各個政黨難免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扭曲本身的倡議。Ruben指出,這是在選舉制度下必定會發生的情況。「在議會話事就是要過半,香港有功能組別永遠不能過半,要發揮到影響力,就點都要埋堆。你可以話那班人放棄主張,但選舉制度令人某程度上放棄主張。」
要組成一個大團體發揮影響力,但分歧依然存在,如何處理?Ruben覺得,在共同的議題上應該出盡全力去團結,但不同的立場不需要「為團結而團結」。「沒有可能所有事情團結到一個立場的,但是團結不到是否代表要『互片』,甚至『片』雙方(民主派)厲害過『片』建制? 」 姚松炎有見初選造成的嫌隙,他過去一周的訪問,建議在民主派的初選規定,雙方只提政綱,不能批評「同路人」。
可是,如果政黨真的做到放下成見,甚至不分你我,各自的主張越趨模糊。當初選民投的可能就是這主張,某程度「真團結」令民主派進退失據。
雅文明言,組織者一定要「講清楚」自己的基本原則,而民眾或支持者都要「搞清楚」自己支持的是什麼,並不是選舉前夕握握手,更加要多了解參選人的政綱。 「地區議題上有些真的會模糊,區議會都是這個情況,視乎在位的人如何講件事出來。」
大團結下的「風雲計劃」:2019怎麼辦?
戴耀廷建議在2019年區議會選舉,在18個選區,把所有認同民主理念及來自不同政黨、團體及獨立的候選人,各自組成一支非建制派團隊,再聯合起來建立一個共同的品牌。縱使戴耀廷相信只要有好的統籌,給市民團結的印象,會成功在區選中取得一定議席。可是這個計劃,兩位年輕人都不看好。
Ruben指,立法會選舉與區議會選舉性質不一樣,地區辦事處本來再各區有穩定的樁腳。「好難講今次補選就印證了在區選上都可以團結,區議會我可以做山寨王,點解要同你coordinate, 早你半年開始擺街站,你同我 coordinate?我而家食硬你,傾唔掂數我都可以照做。」雅文坦言,對區選「真的是悲觀一些」,認為政黨或組織在區內有「樁腳」,「好難犧牲自己的利益」。「區選是沒有可能大團結,因為是太議題base了,不是說大政治環境、被DQ或被威權打壓」。
反思基層選民的流失
「311」姚松炎敗選後翌日到電台接受訪問,被九西選民大罵「不知所謂」,選舉期間完全不見姚教授真人。姚在節目中再次認錯,承認選舉策略失敗,沒有去新落成數年的啟睛邨,反觀身為區議員的鄭永舜長期跟街坊接觸,令基層感到親切感。九西基層地區選民的Phone in罵言,拳拳到肉,當頭棒喝,今日的選民仍然非常重視「當面見」,跟街坊握手,這樣才入屋,選民才會記得你。
雅文在浸大處理外判議題的時候亦有親身「落校」與工友接觸,親身經歷受眾「入屋」的重要性。「認人是真的work,之前和工友傾計,他見到你記得你個名,就會記得你做的事情,因為不認得你是很難再了解你個人。」 可是有效的方法背後總是要付出更多。「現實的問題是真的要很多資源,你棟個人係度,但背後的工作,無論是單張設計、Facebook、都是人哋幫你做曬。」
雅文坦言,建制派在這方面的資源實在較多, 加上補選的時間短,姚松炎在這次補選實在難以執行。有姚松炎的助選義工向本刊透露,平日朝九晚五的工作分身不暇,只能周末抽身落區派宣傳單張。建制派資源充足,善打陣地選戰,基層居民透露,當區長者身體不適,有區辦助理甚至替長者提早輪候公立醫院。這意味着,要這樣「棟個人係度」,成本資源大增,單靠「反DQ」、「抗威權」的口號不能喚召今日的基層居民。
飄移長者:地區「福利」的糾結
姚松炎的敗選,另一個象徵是:民主派失去基層地區的支持,特別是新落成的公屋地區;而原本支持泛民的長者,亦有慢慢流向建制的趨勢,這羣「游走長者」的選舉意向飄移不定。羅永生在《明報》撰文,恐中產與基層的割裂,基層有碎片化的跡象。
民主派在建制陣地「落區」,雅文深深體會建制派的實力。雅文在地區辦事處工作的日子,近距離體察到各個派別的地區工作做法。有街坊曾經告訴她,建制派政黨的地區向他們派的福利十分豐富,會「一星期會去一次旅行」,甚至是「做遊艇和豪華郵輪」,而當時自己工作屬於民主派的地辦只是去「天壇大佛食齋」,所以要用同樣的方法做無論「速度上」或「資源上」都必然會失利。
她明白到「人哋給福利和我們給福利的方法一定要不同」。「派月曆留了街坊的contact,是否真的「派財神」就算?要灌輸一些意識。如果見到長者就會講全民退休保障、長者生活津貼。做法要不同。」。她亦覺得福利和議題之間可以有重疊,「譬如話當時我就在葵涌搞工傷,對街坊來說,他學懂了一些勞工知識,好過單純派福利。」
然而,雅文笑言自己可能年輕,不完全認同這種地區工作。 「有人單單過來拿福利,然後你再打給他就不會再理你,商討一些議題的事情他又不來,一半都是這些人,所以他們大多數都會食晒兩家茶飯」。雅文說,可以做的只是盡量在這羣「游走長者」「撈」到民主派的選民。
Ruben則認為這種社區工作需要「empowerment」(充權) ,「單單做case」只會令到街坊只懂得依賴代議士。 「我們經常有個perception 是我們上一代就是大中華膠,就是血濃於水,但不代表未來老人家都是,亦不代表你老了就突然變得不民主。」他直言選民的質素與教育很重要,「我覺得大家想贏想翻盤的話,就要打破這些既有的觀念」。
去年七月,記者訪問黃之鋒,當時仍然是議員助理的黃之鋒已感到市民對「DQ」有點麻木,他分析指香港人對「代議士」的思想根深蒂固,慨嘆市民「選完責任歸議員」,其實議會是大眾的,民主的教育同樣重要。
由修改《議事規則》到被DQ :議會價值是?
議員被DQ的一整年,民主派的團結叫年輕人納悶,也令他們懷疑議會。12月15日晚上,立法會加開會議審議合共12項有關修改《議事規則》的議案,泛民主在議會內抗爭手法失敗,11名議員被逐出議事廳,民主派議員涂謹申首次被趕出議會,議案獲得通過。
事後雅文跟記者分享感受:「泛民出到來他們不是梳理我們的失望或者是我們的灰心,反而是叫人在接下來的補選, 要支持他們『入返去』,接着我們數個朋友都心想:『返去做乜嘢,裏面都改晒規則啦』,整個思維是我們不能夠進入的。」當時她直言這是自欺欺人,更為群眾提供了假希望,讓年輕一輩更加無力。
當時Ruben仍氣憤向記者說:「過往在回歸頭十年期間,所謂的泛民主派,覺得只要在每一次選舉爭取越來越多的位置,他們最後就不需要太多的街頭抗爭,可以和人(建制派)平起平坐。他們(泛民)真的是覺得自己是在野,而有機會執政,所以我要俾心機玩個議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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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修改議事規則30天】那一夜,我沒有說 (一): 空氣中混和不安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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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規則獲通過,即將提交立法會的一地兩檢,還有往後有機會出現的基本法23條,雅文指「拉布又被人剪,真的攔不到」,議會內可以做的功夫都是「吊命」。無力感增,補選前夕,民主派數個月的集會堅持:「選返入去」。直至原本參選港島區的周庭因「自決」被選舉主任DQ,雅文認為今次真的放下分歧,站前一點叫人投票。
年輕人之間總會冒出一條問題:立法會還有什麼價值?「雖然議會對於我來說已死,但是資源是真的重要。」雅文認為議員對自己和民眾坦白一點,議會早已失效,「你入去為了什麼,唔通改變個議會?都係攞資源,少了一席,就是少了10萬和請人的資源。」對雅文來說,這些資源可彈性使用,甚至用來支援其他社會運動,「我幾支持姚松炎的做法,話當選議員的話肯捐五分之四的薪金出來支援政治犯。」
預言新本土的冒起?
「件事會越來越差落去,明顯是逆境波,所以你問我有甚麼希望,我好難答到你」。Ruben對自己的推測很有信心。他甚至在在補選之前在社交網站預言,3至5年後將會有新本土派出現。
Ruben說,本土派領袖開始慢慢開始「fade out」,而他們並沒有承上啟下的承傳文化,反而是「有能者居之」的狀態。Ruben形容新本土派是「一班同樣有右翼思想的人,但覺得過往的本土派做得差做得柒」的人,「所以他們不會承認是過往的本土派,反而說是一班更好的本土派, 甚至是取代原來的本土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