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途中，快五歲的小兒子說要小便，便吩咐他自己上洗手間去。出來後我問：「洗了手沒有？」小人兒順口答道：「洗了。」但見他眼神有點狡黠，便摸摸他的小手，乾乾的，再問：「真的洗了嗎﹖」他尷尬地扁扁咀，我便說：「快點再去洗吧！」
當天晚上，我和孩子爸爸不停重複着：「小朋友是不能說謊的。」「做人一定要誠實。」反複地用「煩音」替他「洗腦」。自少我們被教導誠實是做人必要的素質，童話故事《誠實的樵夫》告訴讀者，誠實的人會得到神仙獎勵，可以獲得額外財富；《狼來了》教訓小朋友，說謊會蠶食別人對你的信任，直到有天你真的需要幫忙時，卻無人再會向你伸出援手，到時你便後悔莫及。所以做人必須誠實、有誠信。
童話世界的黑白分明，永遠令人響往，現實世界卻沒有這樣簡單。
內地女公民記者張展，因為去年初在互聯網報導武漢疫症的情況，被指發布內容歪曲的信息，被判監四年，她在被捕前接受BBC訪問時說，「可能我內心有一 種反叛或叛逆吧，我覺得為甚麼這些東西不能拍啊。那我覺得這個是事實嘛，那為甚麼不能拍事實。」殘酷的現實給小朋友的教導是，說出真相不但不會獲得金銀財富，連基本自由也有機會失去。
張媽媽在判刑後對《有線新聞》哭道： 「我跟她（張展）說對不起，從少我教育她要誠實，要講真話，沒想到這樣把她害了。」一個媽媽說這話時會多痛心？多難受？作為父母，將正確的信念教導給下一代，言傳身教，希望培育出有品德的女兒。卻因為自己的教導，害得至愛身陷囹圄，甚至因為要抗議制度的不公而在獄中絕食，當中的感受是內疚還是會為女兒的高尚和正義而感到驕傲？
作為在成人世界人打滾多年的媽媽，我常提醒自己不能想得太複雜。例如誠實，在成人世界是一個複雜的概念：只說出真相的一部份是不是說謊？說些逗人開心的小謊言又是否說謊？見到真相，應如何處理？大聲疾呼是不二之選嗎？
想到這些，我對教導小朋友「誠實」就感到很猶豫，因為作為父母，希望小朋友有良好品德，但也想小朋友能在社會上生存。在大時代面前，甚麼是孩子必要的品德？我當然希望下一代是正義而勇敢的人，但這些教導會否令他有天受到皮肉之苦，我害怕去想，但又必須去想。
隨着小朋友長大，媽媽的教導對塑造孩子品德的影響已經愈來愈小。他看《安妮日記》，已知道需要不少謊言才保得住秘室中八人的性命； 看《三國演義》，不少戰役涉及了欺騙才能取勝；更別說隨着他成長，接觸的新聞、歷史和世情將會爆炸性地增長。爸媽播下道德種子後，兒女也需要隨著實際情況作不同考慮。
反覆思考後，我還是覺得作為父母，應告訴兒女最應有的人性，在他成長的日子細心陪伴聆聽，遇到灰色地帶時給他分析利弊。他日遇到大是大非，相信他自有自己分析的能力。
（隔周刊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