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嗜甜的人,從來不會對甜食存有階級觀念。不管高檔中檔還是低檔,所有甜點在我眼中都同樣可愛。我知道有些人喜歡馬卡龍,是跟崇尚歐洲文化,媚眼巴黎貴氣捆綁在一起的,反而跟味道食感沒甚關係。馬卡龍個子嬌小,主要由杏仁粉、蛋清和糖烘焙出來。她外貌五顏六色,加上比精品果醬更細膩的餡料,士女們一口一個點心逸趣,的確是種洋氣的高級食品。我個人就當然對各家各派的傳統及創新皆趨之若鶩,而且往往真心享受她那獨一無二的質地,以及糕餅師們巧製的夾心餡料。只是,當初我容許自己喜歡上馬卡龍時,心裏一定有若干虛榮的成分。我因此更着意觀察了解,而得見部分人如何在有意無意間,借她來為自己和別人平凡刻板的生活,添加像綺夢一般飄飄欲仙的異彩。
馬卡龍其實不只得一種。我們今天在有若珠寶店的甜品舖看到的,有說是臭名遠播的末代法國皇后Marie Antoinette「發明」的。在此之前,馬卡龍是種個子大點,樣子平實得多的家常夾心餅乾小食。當然,我們今日看到的巴黎式七彩馬卡龍,也不可能是Marie Antoinette吃過的模樣。那時候的廚房設備與技術,是很難做到這個水準和一致性的。這都是花都各大糕餅翹楚,如Ladurée這種高級店舖,他們在近代研究改良而成的。
之前說我對甜品一視同仁,在哀悼香港的Ladurée之時,我其實內心更惦記着Krispy Kreme和他的甜甜圈。甜甜圈這叫法,是大學時代沉迷村上春樹,在臺灣譯本的字裏行間拾人牙慧的。這之前,冬甩doughnut對於我來說,就是「糖沙翁」。小時候,在最地道的港式麵包店,會有些出奇地洋氣的點心──泡芙、蝴蝶酥、拿破崙、鄧地水果蛋糕,還有沙翁。但我們的沙翁質地厚重,不及現代北美冬甩般綿輭輕盈。而當中最綿最輕的,我自己覺得就是Krispy Kreme。
所以,當年Krispy Kreme在香港曇花一現,我先是懷着興奮的心情,在銅鑼灣排隊吃鮮製現做,入口還有油炸餘溫的original glaze。然後,我懷着不捨的心情,與幾個KK粉絲一起,到他們最後一家在機場二號客運大樓的店,臨別秋波狂吃一頓,還買了印着”Hong Kong”的品牌經典美式咖啡杯留念。
KK為什麼未能在香港開花結果,原因我不敢妄下判斷。有說他開得太快太多;有說因為金融風暴。我卻覺得問題核心,還是在香港人普遍恐甜。在一個滿街甜品店都以「不甜」作招徠的城市,哪裏會有正宗口味甜甜圈的立足之地?近年有另一冬甩連鎖登陸香港,我去吃過,一點甜味也沒有,猶如在吃麵包。因此,我想這家店是可以成功在香港這個一切都扭曲變形的地方撐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