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過疫情 跨過動盪 「周記」仝人 為港人寫日記 在離散都市下擔當最忠實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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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變地變 聲音不變 ⋯⋯ 十八樓C座 與香港人同聲五十五年

捱過疫情 跨過動盪 「周記」仝人 為港人寫日記 在離散都市下擔當最忠實的陪伴

30.10.2023
譚志榮、受訪者提供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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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廣播節目,能維持五十五年的壽命,殊不容易。

《十八樓C座》前監製,在劇中飾演拉表叔的馮志豐形容《十八樓C座》像宜興茶壺,值錢之處在於內裏的茶漬,但每次沖茶用的都是剛煲好的滾水。他又覺得《十八樓C座》像,混合不同原料,變化層出不窮。

新舊交融,正是劇集生命得以不斷延續的原因。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除了乘涼,老樹亦需要被悉心打理。這個責任先後落在馮志豐和現任監製、在劇中飾演輝仔的陳聰身上。除了承接歷代監製、編劇、演員為《十八樓C座》打下的根基,注入新元素;近年還要顧及社會氣候轉變,需權衡各種風險;還有,作為後輩,開始要為年事漸高的前輩們打算,讓他們盡情享受每一次的錄音工作。

「我哋嘅工作,就係盡我最大能力俾你有得聽。」陳聰由衷地說。時移世易,《十八樓C座》扮演的角色或許不再是「出氣工具」,卻像是一種缺一不可的存在。關鍵字是陪伴,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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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危機!停播還是繼續?

去年二月,《十八樓C座》迎來啟播五十四年的一次重大危機;朱雪梅、金剛等演員先後確診新型肺炎。時任監製馮志豐需要為節目作出決定—停播,還是繼續?

「我哋最後決定風雨不改。」馮志豐說,劇集由六八年播出以來,除了讓路予施政報告和日馬賽事外,從未試過主動叫停。「如果我哋繼續維持周記營運,我相信係同大家打氣。問過台前幕後嘅兄弟姊妹,佢哋嘅答覆都係OK。」《十八樓C座》即時改為Work from Home運作,演員在家中錄音。十二時卅五分,劇集主題音樂”Let’s Play Games”如常在大氣電波裏響起,馮志豐在播出前宣讀出確診演員的名字,並向聽眾解釋因錄音形式轉變,聲音質素會較差,但帶病在身的前輩絕不欺場,依然賣力演出。劇情亦像現實,周老闆確診,周記落閘停業,不同角色透過電話互相問候。

無負聽眾 一齊打一場仗

第五波疫情持續,家中錄音的日子大概維持了兩、三個月。「回想返呢一章節,我哋無負於聽眾,亦覺得我哋係同聽眾一齊打緊場仗。」馮志豐說。

「若果唔係呢場疫情,前輩們唔需要咁善用科技。」陳聰作為其中一位後輩,肩負教導老人家用新科技的重責。疫情下,隔着屏幕,不時出現「突發」狀況:「錄錄吓有前輩同我哋講,個劇本彈開咗,我哋其實理解唔到發生咩事,惟有重新教佢邊度開返個劇本對住嚟讀。又有一次,我哋想佢開住喇叭嚟讀,有位前輩就好搞笑,邊度有喇叭,我個電話冇㗎喎,佢以為係實體一嚿好大嘅。」回憶這些蝦碌事情,陳聰看見長輩可愛之處,更看到他們的敬業精神。雖然學習新事物對長輩而言屬一大挑戰,但他們還是努力應付。

飾演「輝仔」的陳聰身兼該劇監製,自己亦是881《晴朗》主持人,笑言三重身份讓其「精神分裂」。
飾演「輝仔」的陳聰身兼該劇監製,自己亦是881《晴朗》主持人,笑言三重身份讓其「精神分裂」。

「梅姐病後把聲好拆,佢好返即刻撲出嚟講嘢,我哋都於心不忍,但佢堅持,我哋惟有喺對白上調節唔好俾佢講咁多。」馮志豐認為經此一「疫」,劇組上下幕前幕後的凝聚力變得更強,彼此間關係又再深一層。「嚟就嚟啦,大家一齊面對,呢個係一種精神嚟。」把這種精神以小見大,現已移居台灣生活的馮志豐,想起故鄉香港。「其實香港都遇到好多問題,有好多嘢已經發生咗,我哋係咪應該咬緊牙關,用盡我哋嘅方法去處理呢?」

馮志豐如何成為拉表叔?

馮志豐清晰地說出自己在九七年十一月三日入職商台,加入當時已開播廿九年的《十八樓C座》劇組,並成為其中一名編劇,千禧年代中接任監製直至去年五月離任。童星出身,畢業後曾在嘉禾任職編劇的他,原來是從舞台劇小冊子裏的一則寫上「尋找拉表叔」的廣告開始與《十八樓C座》結緣;那則廣告正是商台希望為這齣長壽劇添加新的聲音及一個全心投入廣播劇的人。他的加入,亦標誌着「周記茶餐廳」的漫長世代交替正式開始。

作為新血,馮志豐同樣面對聽眾在新舊之間的比較。他表示,每一個年代都有不同的時代特色,說話節奏、口頭禪等會隨時代演變,認為劇組不能執著於過往的作業方式。他相信,他們在保留原有感覺和承先啟後上已做了很多工夫:「難得地我哋仲有一班咁有資歷嘅同事,摻一啲後生落去,感覺就好似調和咗嘅威士忌,令你覺得個味道係有變化。」

去年移居台灣的馮志豐暫別《十八樓C座》一年,但在劇組的二十五年是他人生中的重要歷程。他現在仍不時透過WhatsApp越洋參演。
去年移居台灣的馮志豐暫別《十八樓C座》一年,但在劇組的二十五年是他人生中的重要歷程。他現在仍不時透過WhatsApp越洋參演。

陳聰 唯一敢跟周老闆頂嘴的人

踏入千禧年代,不斷有反映新一代的角色加入,包括代表八、九十後的輝仔,他是「周記」唯一一個敢跟周老闆頂嘴的茶客。飾演輝仔一角的陳聰於O八年加入劇組,去年接替馮志豐擔任《十八樓C座》的監製。除了在《十八樓C座》裏的演出,他亦主持商業一台版本的《在晴朗的一天出發》。他提到,自己加入商台時的職銜為節目助理,負責的節目猶如車輪不斷轉,當初在只是以兼任身份參演《十八樓C座》,沒受過任何話劇訓練,「係驚㗎,我初初入嚟最大挑戰係驚NG,因為嗰個年代仲係用舊式open reel設備,一NG就要剪起佢再駁過帶。」當年不少前輩級編劇的劇本仍是手寫稿,初入劇組的他看不懂對白內容,花了大半年時間才掌握,「我叫Bowling姐逐行讀俾我聽,諗住喺隔籬抄,佢同我講唔准抄,如果抄低永遠都唔明編劇啲字。」

劇情描述輝仔是一名遲遲未能畢業的大學生,不問世事,只熱愛打機。陳聰笑言,自己同時身為時事節目主持人、《十八樓C座》監製和輝仔,有點精神分裂。「陳聰有自己嘅立場與觀點,但當我做監製嘅時候又要包容編劇嘅觀點,做輝仔角色時又係一個乜都唔理淨係打機嘅人。」他提到,《十八樓C座》現時的幾位編劇各有不同立場,「而有唔少時候,我係唔同意有啲觀點嘅。」不過,除非劇本內容跟事實不相符,否則他都會尊重不同觀點角度,讓劇集原汁原味出街。

馮志豐(後排中)加入《十八樓C座》初期的劇組陣容,除了李錦(前排左起)、陳慕賢、金剛、朱雪梅,還有現已退出的陳森(後排左一)和甄錦華(後排右一)。
馮志豐(後排中)加入《十八樓C座》初期的劇組陣容,除了李錦(前排左起)、陳慕賢、金剛、朱雪梅,還有現已退出的陳森(後排左一)和甄錦華(後排右一)。

金剛叔病了帶甚麼去探病好? 大家估!

在擁有數十年播音資歷的金剛、梅姐、Bowling姐面前,馮志豐和陳聰永遠都是後輩。但他們都不約而同提到,前輩們即使經驗豐富,仍相當尊重監製這一角色,因為在他們的年代,監製有着無比權力。馮志豐笑言:「佢係俾面你個職銜咋。」

事實上,跟一班前輩共事多年,馮志豐說其實彼此關係很親密。在前輩們行得走得的年紀,經常相約旅行;又有一次,金剛叔因病入院,馮志豐想不到帶甚麼手信探病,結果買了兩本「高級成人藝術雜誌」,結果獲金剛叔報以會心微笑。「其實金剛叔係個老頑童,好多鹹古㗎佢。」陳聰在一旁踢爆。他並補充,自己恃着飾演輝仔這名「唔識死」的𡃁仔,在現實中依然常常無大無細地串爆金剛叔,但其實對方好玩得。

◯八年,商台為慶祝《十八樓C座》播出四十周年,曾將劇組的錄音室裝飾一番。
◯八年,商台為慶祝《十八樓C座》播出四十周年,曾將劇組的錄音室裝飾一番。

談到前輩,二人都談起他們的敬業樂業。就像演員們相繼染疫的時候,眾人依然帶病上陣,當時仍在留醫的金剛叔更是在病床上參與錄音;改用WhatsApp Call遙距錄音時,他們亦願意學習新科技,不怕難學。面對障礙依然在所不辭,為的是與聽眾們風雨不改地相見。陳聰忽然想起Bowling姐期期買六合彩的故事,「佢真係期期都買,風雨不改㗎。我成日同佢講,如果係我中頭獎我第二日就唔會返工,但佢講到明佢中頭獎係會繼續返工,佢真係好鍾意返工。」馮志豐想起日本的壽司師傅小野二郎,即使九十七歲,仍每天回到壽司店工作的故事,這種職人精神正正是前輩們的寫照,當他們認定自己終身職業後,便全力以赴地做好。

編劇寫到生命燃燒殆盡的一刻

有人把生命燃燒在《十八樓C座》裏,獻上大半生時光;亦有人的生命終點劃在《十八樓C座》劇本上。馮志豐依然難忘十年前在錄音室,李錦接過一通電話後,神色凝重地跟他說:「佢走咗。」那個他,是一位資深編劇,名叫的式,九十年代的筆名為通靈。「我後來問返佢囝囝,佢份劇本寫到十頁左右,一半就停咗,原來嗰晚佢寫寫吓個心唔舒服,佢喺寫嘅過程,亦透過人物對白說,我個心唔舒服,寫寫吓就停咗⋯⋯當晚就忽然唔得,去到醫院就走咗。」

的式走得突然,但在他的生命完結之前,亦盡力為劇組付出。劇組來不及悲痛便要趕着錄製新一集播出,馮志豐決定不把那未完成的劇本續寫,並由一班演員錄製致敬聲帶為該集作結,「我認為要讓所有聽眾知道,佢直至生命最後一刻,仍然喺《十八樓C座》呢套劇入面燃燒。」亦因這件事,馮志豐意識到,原來這劇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原來《十八樓C座》對我嚟講係我一生入面一段好重要嘅路,因為入面充滿咗悲歡離合,this is life,你永遠唔知下一步係點。」

編劇的式生前最後劇作終結於此
編劇的式生前最後劇作終結於此

駛過風風火火 條船仍然存在

《十八樓C座》在楊普禧、鄧高叔任編劇的年代,以言辭辛辣、句句到肉聞名。今天坐在「周記茶餐廳」裏,沒有太多唇槍舌劍,亦聽不到家仇國恨,茶客聊的話題多與日常生活或社會趣聞有關。

在七十年代,《十八樓C座》本多以民生作題材,後來隨着港人開始關心政治,《十八樓C座》談及的話題開始變得政治化;經歷反修例示威浪潮、「港區國安法」實施等事件後,現在又重新聚焦民生議題,例如北上消費、夜市淡靜等等。「每個人心裏面都有把尺,係依家唔知條線喺邊,就惟有用自己把尺去度返。」陳聰表示,劇組的創作自由從沒被任何人干預過。

「依家咁樣嘅社會氣氛,係咪期待《十八樓C座》繼續硬掘、單刀直入,咁硬碰硬?我估聽眾都唔會咁期望?」陳聰續道:「好似《城市論壇》咁,你就直接同我鬧個政府啦,呢啲以前可能係市民需要,又或者個社會包容得到,但依家氣氛唔同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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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志豐說:「我同意嘅係,以往嘅編劇同前輩,佢有佢永無可取替嘅地方嘅……但社會係一路變緊,譬如有一啲看事情嘅觀點,唔同嘅年歲睇同一件事情都唔同,有好多編劇前輩已經過世,要佢哋寫返今日嘅嘢,可能佢嘅觀點又同今日好唔同,所以我覺得每一樣嘢都係變化緊。」

在一九年的風風火火裏,《十八樓C座》都在反映每天局勢。馮志豐說,當時編劇間都對事件有不同觀點:「有黃有藍。其實發生喺任何地方都有,喺你屋企都有,朋友都有,會咁樣抝撬。」不論立場如何,他都讓劇本「出街」,「反而過後有人話我哋太激。」陳聰則笑指:「亦都有人話我哋精神分裂。」但他認為這都是一種包容。

「我哋都身處喺呢個大時代,我只可以咁講,喺嗰個情況下,能夠可以盡量俾大家放開,包括編劇們,去各抒己見,我覺得其實已經好難得。依家得唔得?依家都得,不過自己要謹慎啲啦。」他坦言,劇組做任何事,都需要為他們坐的那條船負責任,但他肯定,《十八樓C座》沒有變質,沒有一百八十度轉變:「對得住天地良心。」陳聰表示,當許多媒體消失殆盡之際,《十八樓C座》仍然存在已經是「一回事」;從聽眾角度,「我仲有得聽」才是最重要。

時局驟變,《十八樓C座》依然屹立不倒。在離散時代,這齣長壽廣播劇擔當陪伴港人的角色,與港人同度風雨。
時局驟變,《十八樓C座》依然屹立不倒。在離散時代,這齣長壽廣播劇擔當陪伴港人的角色,與港人同度風雨。

假如大家都變老了……

「仲有得聽」的確是難得。陳聰想起早前某集提及老齡化議題讓他感受至深;劇情講述老闆夢見整間周記茶餐廳的人變老,三姑需要別人餵飯,自己要坐輪椅,輝仔卻成了照顧他們的人,「雖然佢只係一個茶客,但原來去到周記晚年,會扶三姑去食飯⋯⋯現實間又好似係喎,當馮志豐離開咗,作為資歷最淺嘅我要擔起監製角色,湊一班老人家。」

陳聰續道:「坦白講我唔會指導到佢哋,演繹上面當然教唔到佢哋,但咪就係一種陪伴囉。」其實這正正跟《十八樓C座》現在所扮演的角色一樣,就是陪伴香港人。馮志豐指,每當《十八樓C座》因節目調動關係取消深夜的重播,他們都會收到大量來電查詢,經常接到聽眾的來電,「電台係一個有趣產物,佢其實係你嘅朋友,你聽慣咗,有佢喺度,你會覺得呢個世界冇點變到、好安全⋯⋯《十八樓C座》真係好似一個老朋友咁囉。」

「社會變成點,我哋仍然繼續喺度創造緊歷史,每做多一日,就係做多日歷史。依家做傳媒係唔容易,我覺得大家都要珍惜由既往舊世代留存到依家嘅嘢。」陳聰說。

《十八樓C座》資深編劇的式於二 ◯一三年因心臟病離世,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在撰寫《十八樓C座》的劇本。該集的播出日期為同年三月十八日。
《十八樓C座》資深編劇的式於二◯一三年因心臟病離世,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在撰寫《十八樓C座》的劇本。該集的播出日期為同年三月十八日。

茶餐廳就是香港縮影 載滿我們的感情和記憶

《十八樓C座》一直與港人脈搏相連。馮志豐說,茶餐廳就是香港縮影,就像中西薈萃的菜式一樣結集不同思想的人;當香港步進離散時代,劇中寫拉表叔去了法國,另一角色任意菲則去了英國(飾演此角的張子君亦真的移居英國),如實反映了現狀。

周老闆、祥嫂、三姑、鐸叔,他們都在替香港書寫歷史,為香港寫下每天的日記。馮志豐說,若我們尋回一九年的集數重聽,會拾回很多感性的記憶:「時事評論節目有佢嘅壽命,過咗半年你唔會聽返⋯⋯但《十八樓C座》係一個日記,而入面係充滿咗情感同故事,過咗好多年之後你聽返,裏面有啲人情同故事係仍然有存在嘅地方,我哋可以透過佢哋搵返我哋香港可以點樣變化,呢個係一本好難得嘅香港人日記。」

陳聰亦說:「呢個日記,透過唔同角色嘅聲音,記錄咗嗰個空間發生嘅事,內容就係香港嘅口述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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