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師Geeio Yuen曾到觀塘幫街坊畫素描。「我知道即將消失了,好想聽聽仁信里的故事,印象中的工廠舊區,保存舊舖舊風味。不像大商場彬彬有禮的『歡迎光臨』,舊區的小舖不是恭恭敬敬,可以隨意寒暄。」
「我最欣賞四哥,很有義氣很重情,身體不好但仍為一班街坊奔走出力,永無sayno,也很疼惜家人。街坊有種共患難的凝聚力,互相照顧。」
他說,香港各地區已經失去個性,人也變得愈來愈沒性格。社區關係並不是可以單用利益計算,舊區的重要性就是除了錢和單一發展之外,讓我們看到人情。
「我們都需要根,根帶給我們記憶與安全感。我不是盲目反對重建,並非凡是舊的都要保留。但我們原有的習慣、人與人的關係、生活模式通統要讓步給『發展』二字,而目前的發展圍繞着回報率、數字,少了人味和多元化。現在建的樓不是讓人住,而是讓人炒的。商舖不是為了生活,而是跟隨遊客的消費。」
白鴿地標背後
6月到8月,藍屋香港故事館館長盧樂謙每個禮拜六組織業餘足球隊「人民足球」來到仁愛圍踢球。在重建區的橫街窄巷踢足球,令他親近和了解社區。
「觀塘人很自然聚在一起,他們對社區有歸屬感,街坊的情誼很濃。四哥很投入幫助街坊,大家談期待時他說顧了白鴿佬先。滾手燙腳,放下自己,為了他人。無事的時候,街坊彼此知道對方存在,沒那麼孤單;到了有事時就站在身邊,有同伴在一起。」
觀塘街坊一句「我哋係觀塘人」着實令他很感動。「有多少人是真正喜歡自己居住的社區,會覺得自己是這個社區的一分子?」清拆前他見到食環署每日過來巡場,隨時要行動的架勢,「街坊決定留守仁信里,我擔心街坊也會疲憊,希望多點人經過,關注他們多一點。」
盧樂謙想通過集體創作,將舊區特色視覺化。一個星期六晚上,他邀請區內打鐵江師傅操刀,跟附近街坊及其他區域人士及藝術工作者一齊聽聽街坊的故事。然後定了地標設計的雛形:一隻白鴿向上飛翔的形態,希望呼籲政府可以向鴿主發放牌照,繼續經營白鴿生意 。
一天的時間內,用舊電油桶做的一份集體創作誕生了。「設計過程中,街坊都走過來一起提意見,才發現原來他們年少時大家都從事不同的打鐵行業,例如工程、沙牌(車身)、造船等等。在他們的故事裏,正正反映着觀塘區的特色和轉變。從前觀塘四處都是工廠,是藍領上班之地,就連報紙檔都有勞工手套賣。」
清場前,白鴿曾展翅佇立鐵皮屋頂。
「社區藝術不需要刻意去做組織,會自然發生。像舊電油桶,經過街坊的參與,也可以變成一個具有生命力的地標,觀塘舊區就像這個舊電油桶。市區重建應該與街坊一起設計,考慮社區需要什麼,街坊需要什麼,只要人民有份參與、運用民間智慧為社區出力,舊社區在發展之餘,亦都可以保留原有的人情味和社區網絡,而不是整個被取締。 」
誰是新香港人
「街坊很團結,在觀塘區一起生活,為了相同目的,想保護原有的家和生計。四哥很落力,搞活動到處幫手出力;培哥對賽鴿的執着和專業,感染了不少人。」室內設計師彭智鴻在觀塘區長大,中學時候去凌記書店租看小說,湊錢去偉利買高達模型、BB戰士。眼見熟悉的舊區即將消失,2012年初開始用自己的筆記錄觀塘變化。
他喜歡鬧市中的凌亂美。他說,小市民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區內有很多個體戶生意,每家小店都有特色。新市區規劃工整的新型樓宇,一句規劃,便換走舊人,並不是為了原來的居民而重建。 他希望有更多人關注社區重建「對原有本土文化有幾毀滅性影響」。
「本港的歷史建築物,在復修時,建築物原有的痕迹或飾面,往往都會被新物料覆蓋而消失。如灣仔綠屋不再有綠色;深水埗美荷樓失去原有的走廊特色⋯⋯但這些本來都是建築物的一部分,不應分割處理,就像外國多以玻璃覆蓋,且以鋼結構作支撐,以保存建築物的歷史價值。觀塘社區重建更是將原有社區生態連根拔起,以大型商場完全取代舊有的社區小店,有如毀林建鳥籠一樣⋯⋯本末倒置。」
一直陪伴街坊留守的民間組織「活在觀塘」創辦人袁智仁,關注觀塘社區生態多年,他說,觀塘重建有很多不公義。街坊紮根社區幾十年,只求「原區安置與復業、樓換樓、舖換舖」,但市建局未有合理安置或賠償。
「一聲重建,便可以將一個行業毀滅?街坊一直在自己的行業努力耕耘,到了五六十歲卻連謀生飯碗都被打破了。市區珍貴的土地只能變成豪宅嗎?重建是否只有一種模式,定要將社區生命力消滅?」
「如果沒重建,行業自生自滅無話可說,現在卻因為重建而被消滅。市建局不幫他復業,反而半夜清場。街坊因為抗爭走到一起,『觀塘人』的價值亦因而體現。」他說,留守抗爭的二十三天當中,最令他感動的是8月在仁愛圍那場「再會仁信里」的街巷足球賽,過後四哥不經意說了一句 :「被仁信里重建問題困擾了兩年,足球賽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這是多麼簡單的快樂。
「將來只剩下『新香港人』,住在呎價15,000元的豪宅/劏房。香港人可活得多點尊嚴,多點色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