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最後村民|未卜】安置屋邨未落成 遷出期限再延期 文盲長者迷失於搬遷資訊戰 憂安置、難安睡 盼遷入同區彩石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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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界東北最後村民 尚未安居 何處是吾家

【東北最後村民|未卜】安置屋邨未落成 遷出期限再延期 文盲長者迷失於搬遷資訊戰 憂安置、難安睡 盼遷入同區彩石邨

社工Tom指,何嫂雖年長,但記性很好,是古洞的活字典。

沿醬油、甜醋香氣走進上水古洞,你會途經悅和醬園,然後便看見一座藍白色簡樸小教堂—擁有六十年歷史的基督教香港信義會靈合堂。每逢星期三,古洞公公婆婆都會來到教會旁的靈合長者健康中心吃午飯。這個長者中心是一幅古洞縮影。受首期工程而遷離的七旬婆婆,身旁是受餘下階段工程影響、原訂今年九月要離開的九旬長者。飯前飯後,你也能聽到老街坊對搬遷的不適與擔憂。

一圍九個人是一東北縮影,阿祝婆婆(淺藍上衣)是已遷入寶石湖邨的街坊,而坐她對面的劉英則是如今準備遷出古洞的人。
一圍九個人是一東北縮影,阿祝婆婆(淺藍上衣)是已遷入寶石湖邨的街坊,而坐她對面的劉英則是如今準備遷出古洞的人。

這天飯後,政府委任的「古洞北新發展區社區聯絡服務隊」剛好到長者中心,向長者派發一紙文件,講解專用安置屋邨最新資訊。不過許多早年居於古洞長者,因幼時政局動盪而目不識丁。九旬婆婆何嫂雖看不懂這頁文件,卻無損這位老人家幹勁十足發問:「我哋一直以來都想要寶石湖隔籬,二○二五年入伙的公屋啊(按:上水第三區或四十區公屋」)!」

社工隊兩位社工卻答得不太具體。A君說,因收地期限延遲,「依家有機會啊」;B君則說如三月三十一日後有困難可找他們,「我哋再反映你哋個別情況同佢哋講。」

當日益壯大的北部都會區如箭在弦,展開一波波收地;歷史相對悠久的新界東北計劃的村民,卻仍無從安頓。這班老人家,連自己將可遷往哪 裏,可否同區安置,可否跟相處大半生的村民再成鄰居,都不知道。

九旬何嫂(左)與近百歲的玉蘭婆婆(右)兩人樂天知命,在長者中心備受尊重。
九旬何嫂(左)與近百歲的玉蘭婆婆(右)兩人樂天知命,在長者中心備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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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者不識字 卻只收書面文件

今年六月,村民家門外張貼的地政總署文件,列印了一串生澀難懂的中文字:「……飭令不合法佔用位於新界古洞北及粉嶺北新發展區在圖則 中粉紅色所示範圍內的未批租土地的情況於二零二四年九月二十一日之前停止。」不論識字或不識字的長者都看不明白,看到門外貼上地政的通知書限期,回來到中心便問社工:自己是要走了嗎?

同時間,若村民九月前遷出,作為古洞北 / 粉嶺北發展區安置方案之 一,由房協興建的百和路安置屋邨落成日期延遲再延遲,無法無縫收容一眾已遷出的村民。

靈合長者健康中心主任呂家進(Tom)指,古洞老人家最近兩三個月開始出現各種焦慮症狀。「睡得不好是聽得最多,最近有些通告說甚麼時候『停用土地』,或者要『收回土地』,其實那些通告對長者來說,都 是一個很大的困擾,因為他們都不是很清楚。」有長者聽到消息後,致電政府部門求證,但不同職員回覆各異,結果令長者更加擔心。

古洞北村民聯盟代表黃小姐則指,「公公婆婆當然是活於迷霧,因為很多政府技術上的東西,我想其實大部分人也很難明白,那公公婆婆就更加難明。」

不識字的何嫂拿起一頁看不懂的文件。
不識字的何嫂拿起一頁看不懂的文件。

村民因而徬徨難安,直至九月二十四日,政府代表與部分餘下階段村民會面,其後在網上宣布「放寬」將遷出日期至安置屋邨落成。惟黃小姐表示該次會議,不少受影響的公公婆婆,與包括她在內的村民組織亦不知情。聯盟曾寫信去查詢遷出限期及詳情,並未獲相關部門回覆。

發展局回應指,局方一直透過多元渠道發放資訊及接觸住戶,包括地政總署曾向受影響住戶和業務經營者發信、以一對一方式接觸受影響的住 戶作安置補償的資格審核、委聘社區聯絡服務隊接觸受影響住戶提供新資訊,以及在新發展區專題網站及地政總署網站發布安置補償安排的資訊。黃小姐補充道,局方提及「一對一方式接觸」,按字面理解為徵收與核對個人資料,而非一對一跟進個案。

古洞長者近年常為遷拆分離所困,但在長者中心共聚、耍樂時仍舊開懷。
古洞長者近年常為遷拆分離所困,但在長者中心共聚、耍樂時仍舊開懷。

安置屋邨月租最少四千 長者憂耗盡積蓄

然而對部分古洞老人家而言,更重要的是,現時政府提供房協百和路安置屋邨並非他們所願。

按今年九月二十五日的更新資料,百和路一人二百平方呎單位租金最少需三千九百九十一元,尚未計差餉。「一人單位三千九百幾蚊,老人家無收入啊嘛,邊度攞錢俾你啊?」長者中心常客、七旬長者劉英說得激 動。劉英年輕時隨丈夫來到香港遷入古洞,多年來,她當過泥工、花王,也曾挖渠去污,到古洞石仔嶺老人院何嫂拿起看不懂的文件工作。然而,長年勞苦工作種下病根,她近年深受坐骨神經痛症困擾,無力再上班工作。她近月總是為安置問題心煩,因她目前靠長者生活津貼糊口,憂百和路專用安置屋邨租金將耗盡她僅餘積蓄。

七旬長者劉英(左)仍未解決安置問題,常到中心向社工查詢。
七旬長者劉英(左)仍未解決安置問題,常到中心向社工查詢。

租金以外,搬遷期限雖延遲,但關於安置屋邨的重要資料卻從未公布。今年九月,村民組織「古洞北受新發展影響村民聯盟」曾向房協請願,投訴專用安置屋邨的資助出售單位價單、平面圖及示範單位等資料尚未公布。村民質疑在未有任何實質資料下,難以選擇合適搬遷或賠償方案。

另外,百和路安置屋邨出租資助單位有五百一十個,然而古洞北/粉嶺北新發展區受影響戶數過千,尚未計算目前受其他發展區工程影響的居民申請,包括元朗洪水橋發展區。有古洞村民代表擔心,所有受影響發展區的村民一同以先到先得形式「爭位」,單位供不應求。

何嫂是虔誠教徒,自退休後便義務在教堂服務打掃,這座快消失的教堂是她第二個家。
何嫂是虔誠教徒,自退休後便義務在教堂服務打掃,這座快消失的教堂是她第二個家。

感情深厚 望原區安置

札根古洞逾六十年的何嫂,尤其擔心自己遷往上水以外的地方會迷路。百和路安置屋邨位於粉嶺,若從古洞乘搭交通工具,約需三十五分鐘車程。她認為,「(古洞)老人家要上水先識路,去到百和路、粉嶺,我哋老人家就唔識路。後生就邊度都啱,唔同人唔同。」例如她的同住女兒便對百和路單位感興趣,但她卻希望與古洞街坊們住在同一條或彼鄰屋邨。

在這片迷霧裏,何嫂是長者中心裏靈魂人物。Tom說,何嫂年紀雖大,但思路敏捷、記憶力強,是古洞的活字典,公公婆婆亦十分敬重這位長輩。面對即將遷拆繁瑣的程序,有宗教背景的中心有時會祈禱,虔誠教徒何嫂時常被委以重任,透過禱詞安撫眾人的不安與焦慮。

教堂圍牆壁畫刻劃了昔日古洞菜站的繁榮,而何嫂最初亦在路旁賣菜養家。
教堂圍牆壁畫刻劃了昔日古洞菜站的繁榮,而何嫂最初亦在路旁賣菜養家。

 

這羣古洞老村民關係緊密,與他們對古洞深厚感情有關。六、七十年代,古洞聚滿中國廣州一帶的南來難民,何嫂是其中之一。這羣非原居民在這農業重鎮種植菜苗,在田邊親手築起自己的家,同時把那條被拔起的根埋進新土地。何嫂最初在古洞菜站旁墟市旁行人路賣自己親種的蔬菜。直至八十年代,港英政府為建新界環迴公路而收地,墟市息微,何嫂始搬入新落成的古洞街市,檔口掛上「何嫂」招牌直至退休。古洞就是她活了一輩子的家與社區。這些年來,東北村民訴求從「不遷不拆」、「原區安置」到「先安置、後清拆」,背後也包括留在原有社區網絡的期盼。

自受前期發展影響的長者遷離古洞後,每周三也回到長者中心,與舊街坊圍爐。
自受前期發展影響的長者遷離古洞後,每周三也回到長者中心,與舊街坊圍爐。

時任發展局局長黃偉綸曾於二○一九年初網誌表示,「安排原區安置,一直是政府和居民的共同意願」,會盡量回應居民「原區安置」訴求。最終,部分第一階段受影響居民受惠於「免入息審查」政策,搬入房署轄下的上水寶石湖邨作暫時安置。當第一階段村民上樓後,長者中心社工Tom指,老人家便留意寶石湖邨旁的第三、四十區地盤。當得知那裏將落成公屋(現彩石邨),便有長者提出希望遷往那裏,即使將來家園被拆,但至少能與一條天橋之隔的寶石湖邨舊街坊相聚,互相扶持。

然後這個心願到目前為止,仍未有任何人士回應。

九旬何嫂憂遷往粉嶺安置屋邨會不懂回家,盼能與街坊遷往彩石邨。
九旬何嫂憂遷往粉嶺安置屋邨會不懂回家,盼能與街坊遷往彩石邨。

如何爭取不在選項中的「隱藏選項」

黃小姐解釋,村民想要的是集中安置,「現在你問每一個人,包括我,根本是沒有人想上樓。現在我們是被迫的,所以被迫上樓可不可以保持那個倫理網絡?可不可以保持我們區域活動的熟悉性?」

黃小姐指,長者們不熟悉政策,但他們知道受前期工程影響的街坊成功爭取集體安置於寶石湖邨。她又指,當初寶石湖邨同樣不在預定選項中,但經前期街坊努力爭取後,才成功獲集體安置,即使是選擇日後遷入安置屋邨的街坊,仍能以「免經濟狀況審查」暫租寶石湖邨。「其實公公婆婆能表達想搬往彩石邨,已經很厲害。」她說。

局方回應查詢時指,房協及房委會會繼續按現行公營房屋編配政策,盡量為受新發展區發展影響的住戶編配區內新建或翻新公屋單位。而上水第四及第三十區的一號地盤第一期和二號地盤第二期項目為房委會公營房屋,仍在建築階段中。若建屋工程的進度時間上能配合,受影響的合資格人士有機會獲安排入住區內的新建公屋單位。

不過,黃小姐表示,即使是成功爭取可搬往寶石湖邨的前期村民,也不是每人都獲原區安置。曾有餘下階段街坊選擇提前上樓,但大家族四戶當中僅兩戶老人家獲原區安置上寶石湖邨,另外兩戶被編排到其他區域。最終餘下兩戶因拒絕接受非原區安置,一個大家族被拆散,至今仍留在粉嶺北馬草壟居住。

古洞北 / 粉嶺北新發展區內地盤處處。
古洞北 / 粉嶺北新發展區內地盤處處。

無能為力的長者

「現在大家有一種混沌、膠着和比較迷失的狀態。」社工阿Tom說,最近每當中心裏的長者談論搬遷時,總會勾起長者負面情緒,如無力感、憤怒等。他解釋,與居於城市的房屋概念不同,古洞長者對房子的感情很深厚,尤其很多長者是自己或親人親手搭建自己的寮屋。「所以要分離已經是一種傷感,而那件事是植根在內心或情感很深的一件事,就更加造成那種不開心的感覺。」所以他和同事會個別家訪焦慮較嚴重的長者,支援他們的情緒。中心近來會為長者在古洞舊居拍照,亦有義工幫長者製作屬於他們的生命故事書,整理長者在古洞的最後回憶。

但這個嘗試接起長者的長者中心,其實自身亦離逃清拆命運。曾有長者回到中心問他:「你哋會唔會丟低我哋?」阿Tom說,當時聽得內心隱隱作痛。最近他和同事研究,即使中心將被收地,「我們能不能陪他們經歷最後的階段呢?」

何嫂留在古洞與教堂的日子正逐日倒數。
何嫂留在古洞與教堂的日子正逐日倒數。

何嫂在古洞與教堂的日子正逐日倒數。然而,何嫂樂天知命,總說,自己並沒大悲大喜,心境一直也很平和,已把一切交予上帝,「自己沒能力,上帝才有辦法有能力幫到自己。」

「我是不捨得啊,教會是我的大家庭,這裏也是我的大家庭。政府真是要用到的地方,大家都走,你沒理由自己一個人還留在這裏,那就跟從大家。你憂愁都憂愁不來,你不捨得都要放下、捨得。」她說。

何嫂坦言不捨古洞,但她說心境平和,已把一切交予上帝。
何嫂坦言不捨古洞,但她說心境平和,已把一切交予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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