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詩人 Arthur Rimbaud 說過:”Misfortune was my god”。是大徹大悟。
這話怎說?我想是:不幸主宰命運,或者不幸主宰人生。這道理不易明,到你反叛夠、掙扎後,最後領略到,可能已經付出大半生。
在倫敦的 V & A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看着《Frida Kahlo: Making Her Self Up》的展覽,心中一直想着這句話。墨西哥畫家芙烈達卡羅的一生,太多不幸,每一步都是痛,肉體精神上撕心刺骨的,卻成就了她的一生;沒有那些苦痛,沒有傳世不朽的她。
1938 年,紐約著名的Julien Levy Gallery將要展出 Frida 的畫作,那時是以展出超現實作品見稱的華山論劍 gallery,Pablo Picasso、Max Ernst、Marcel Duchamp等作品雲集其中,Salvador Dalí 的經典《記憶的永恆》也在那裏初試啼聲。詩人作家兼超現實主義代表人物André Breton,形容 Frida Kahlo 的作品是「綑在炸彈周圍的絲帶」(like aribbonaround a bomb)。至剛至柔,表面女性化,內藏血肉模糊的爆炸性。
V & A 這展覽,自開始以來長期爆滿,朝聖的人擠得水洩不通,展品非一般,都是她很私密的個人物品,由衣服、指甲油到義肢,都有,自她死後 50 年一直被封鎖着,從未在墨西哥境外展出。從這個展覽,可以簡要精確地,瞥見她一生、一生的苦,和不欲生的痛,這橫起一字眉熱對人生千瘡萬孔的奇女子。
她形容自己的童年是非常非常悲哀的,父母多病,婚姻沒有愛,家中的氣氛老是不對。六歲時,不幸患上小兒麻痺症,她右腳比左腳短小,身體的殘障以外,造成的社交和成長創傷更大。她比同齡孩子更遲入學,因為常臥牀,很少朋友,監禁於病軀,身邊祇有自己和寂寞。其他孩子跑跑跳跳大家一起玩又一天,她長時期獨處,唯有幻想出另一個自己和自己玩,也解釋了為什麼她那麼多自畫像,又時常畫兩個自己。免被孤獨吞掉。
到可以上學,又因為身體與年齡,被取笑欺凌,一個小女孩,要承受的肉體及精神痛苦超載。18歲,還遇上交通意外,嚴重受傷,雖然生還,但是飽歷一堆手術、一堆治療、一堆長期臥病在牀之後,不畫畫她還可以做什麼?她的相片、她的作品,太多破碎。
差不多致命的交通意外,她脊椎移位,盤骨碎裂,還粉碎了她當醫生的夢想,一段漫長的康復和囚困在病牀時期,生不如死。之後的後遺又令她一生受背痛傷患困擾,終其短短 47 歲一生,30 次手術,多次留院,無數 bedrest。她的日記及畫作,記載的差不多都是痛。身體的劇痛,用藥物、酒精、嗎啡來對抗,精神上的,用作品解放自己。困在萎敗殘缺的身軀,她用超現實的想像,帶她到去不了的地方,還自己自由,幻覺加上想像,她的作品,才有那些奇詭意象。
她愛美,但知道自己不美,就揚起一字眉,穿男裝,叛逆上天給她的磨難,宣示對自己身體的主權。然而 “I must have full skirts and long, now that my sick leg is so ugly”,為什麼她總是穿墨西哥的 Tehuantepec 裙,為什麼那成為了她的招牌標誌?
她也想生小孩,以她的身體,當然不可以,又一個女性的心願幻滅,又一種自我身份價值的殘缺不全。還有不忠的丈夫,最後要切掉的腿,她的畫《Memory, the Heart》,才會有切斷了自己雙手,穿破了心胸的洞,兩條空的裙子,和地上大大一個流血的心。因為丈夫和親妹妹有染,她一生的主旋律,恍似就是不完整與破碎不全。
比丈夫年輕二十四歲,輕二百磅的小小身軀,如何承受所有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慘痛?
“Little minds are tamed and subdued by misfortune; but great minds rise above them”。她一定是後者,不幸鍛造了她,又或者,她用不幸鍛造了自己的傳奇。
看完展覽後,我問好友,要這樣痛才可以不朽,你要不要?秒答:我寧願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