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不覺行了十年山。」
「 即使個個禮拜行, 都仲有好多新嘢玩。」
「山不只是山,山中有澗,有不同的小徑,有荒島,有礦洞,有廢墟,有燈塔⋯⋯所以我覺得我們只是行了兩三成而已。」
「如果要說我對香港郊野的了解,可能百分之一都沒有⋯⋯」
區以駿(Matthew)和莫智傑(Herman),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他們是「山城縱走」的創辦人兼領隊,是行山迷,也是文學迷、歷史迷;收集行山書,也撰寫行山書;Herman一直沉迷軍事,Matthew近年開始鑽研生態。香港的山對他們來說,就像永遠發掘不完的大寶庫,滿足他們無窮盡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我們以前其實是公司同事來的。」說來巧合,他倆大學畢業後剛好任職同一間銀行機構,從社交媒體得知對方也一樣愛行「騎呢的」路線,而且都不是「齋行山」就滿足到自己的人,便常常互相交流,結伴探索山野。在二◯一五年,他們正式組成了「山城縱走」,一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所以用「山城」為隊名,Herman解釋:「香港的特別之處,就是山和城很近,而且界線模糊,兩者是一脈相承的。」Matthew續說,自香港開埠以來,山和城的界線是不斷移來移去,像近期引起關注的「維城界石」,界石原意是劃為城市界線,其所在位置,現在卻隱沒於龍虎山、摩星嶺山林中;又如沙田、荃灣在未發展成新市鎮前,曾有沿山坡開墾的梯田。
說「騎呢」,到底他們行山路線有多騎呢? Herman以大嶼山的昂坪為例,別人去行天壇大佛、寶蓮寺,去坐”Ngong Ping Sam-Luk-Ling”(昂坪360),他們就捧着一九五八年出版,寶蓮禪寺的第二任住持筏可大和尚作著的《大嶼山誌》,在昂坪兜了四、五個鐘,去逐一尋找書中的古寺、梵剎遺址,他們甚至找到了文獻中沒有記載,昔日禪師參禪的隱蔽石室,「現在人們只知天壇大佛、心經簡林,其實昂坪禪林是有百幾二百間的寺廟羣。」
不一樣的行山隊
他們一直維持每周一次行山的習慣,以去年為例,他們甚至出動了超過六十次。他們指出,組織行山隊是一大學問,像以前的一隊行山隊編制以百人計,除了有領隊也有人殿後,照顧不同程度、需要的行友,「因為以前交通不方便,行山隊還會安排好船、車。」除了規模遠不及以前浩大,他們還表示,現時的行山隊跟傳統行山隊相比,較少深入了解、深究地點、地標的背景
「以前他們不會叫行山,而是叫旅行或旅遊,因為旅程包含的內容有很多,像穿村、綑邊、行澗等等,近年才籠統地稱之為行山。」例如「朱翁」朱維德所帶的行山隊,很喜歡去「疲勞轟炸」村民,「即是去到條村,就會不斷問村民,這座山叫什麼,那座山叫什麼。」
Herman取出厚厚的文件夾, 解釋說:「這些是坊間行山隊自己繪畫的地圖,標記了政府地圖沒有的資訊,例如風水寶地、景點等。」他舉一幅城門水塘地圖為例,「上面有(政府地圖)不會出現的名,如『石上靈芝』、『王母點兵』,都是墳墓名來的。又會見到不一樣的山名,譬如草山會稱作『凹背環山』,即是它的土名。政府資訊其實有時並不準確,因為當地人有當地流傳的叫法,政府統一成一個片面的『官方名稱』罷了。」
Matthew則打比方說,同一座山,這邊的村民看它似雞,便稱之為「雞公山」,那邊的村民看它似龜,便喚之為「龜公山」,而地圖上往往只標記一個名字,說明了為何許多地名常常叫人摸不着頭腦。
書中自有山城故事
一般人買路線書、旅遊書,都以新為準,惟恐資料有錯或過時,他們卻千方百計蒐集舊書、舊地圖,「因為看舊書才看到歷史,看舊地圖才看到變遷。」問到藏書數量,二人隨即呵呵一笑,藏書量較多的Matthew,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二千囉。」前文提到的《大嶼山誌》,只是他們芸芸藏書中的其中一本。
Herman說,不少人都有興趣「尋幽探古」,但大多只會依賴個別網站資訊,願意multi-source多方查證的人畢竟有限。Matthew表示,近年多了像他們這種年紀的行山愛好者收集舊書,他認為「復古」現象是好事,「我成日掛在嘴邊講的是,你要了解歷史,才會知道自己未來可以成為怎樣的人。從舊書、舊文獻去看過去的香港地方和人,是定義自己身份和未來的關鍵。」
除了實用的路線書、工具書,文學著作也是他們重要精神食糧,「近年上網太方便,資訊爆炸,大家都很流於『打卡』和片面式地去了解各種地方,不用文字溝通,全都是IG圖片。然而,圖像和文字是截然不同的表達方式,文字可以描寫到圖片呈現不到的事情,即是深層次的情感表達。」
他們曾策劃香港自然文學行山活動,「拿着也斯的《山光水影》去到鹿頸,對照也斯文字描述中的鹿頸,和我們眼前看的鹿頸有什麼分別,感覺很有趣,就像跟也斯老師神交。」Matthew說,即使是在同一位置,在六十年代和現今都市人眼中,心情和看見的風景也會有所不同,都市人難以重捨昔日的閒情逸致。
「以描寫香港來說,香樂思也很關鍵,他很早期(五十年代起)便用遊記的形式,記錄香港的郊野和他行山、游水、行澗的經歷,當中很多內容都以生態為切入點。這本書啟蒙了我,除了了解歷史之外,還有其他切入點去了解香港,我的視野又再闊了很多。了解完香港的歷史、生態之後,會否還有next step『未開眼』呢?」
Matthew近年主力收藏生態書籍。除了因為他對生態的好奇心一發不可收拾,還因他意識到一種別樣的「生態危機」逼近,「中港台開始統一動植物的名稱,改了名稱之後,歷史便會被湮滅。」
他語重心長地說:「我常常引述吳明益老師的話:寫作是抵抗遺忘的一種方式,所以既然有人這麼努力寫作,我們都有閱讀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