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來到這裏時,你幾乎可以在這文學館找到與村上春樹有關的一切。」早稻田大學國際文學館館長十重田裕一說。
在圖書館籌備階段,十重田先生反覆與村上春樹及其事務所人員聯絡,商討館藏分類和組織展陳,而他作為館長及文學研究者,坦言希望創造一個傳統圖書館少有的空間,讓不同人互動。他強調,置身空間的實感,是無法被取替的獨特意義,對於村上春樹的書迷,這裏就似朝聖的地方,而即使未讀過其作品的人,也可以各式各樣的東西來體驗村上春樹的世界,「畢竟村上先生的存在有多個不同面向,我想大家都能夠從不同層面去進入村上先生的世界。」
建立村上春樹檔案館
出自著名日本建築家隈研吾手筆的木棚設計成為村上春樹圖書館的標誌之一,以隧道呼應村上小說風格。十重田先生指,由館內空間規劃到外部建築,都和村上春樹及其事務所溝通,「進入(隧道)並潛進地下,這在村上春樹先生的小說裏也反覆出現,就好像無意識地潛進某個深處。一方面是隈研吾先生把讀小說的印象融合到建築上,另一方面也有建築家對空間原創的想法。從上到下一路走下去,感覺就像正在進入人類的無意識世界,是有一個像這樣的洞的形象。」
要尋訪村上春樹創作的世界,就要循沿由他寄存及捐贈的大量收藏。像書廊裏,排列整齊有序的書籍,從一整面牆的日語著作,到另一邊混雜各地不同文字語言體系的翻譯作品,還包括一些由村上春樹從英文翻譯成日語的書籍,如同走入村上春樹的文學森林;三樓以上設有研究書庫,除了村上春樹的著作,也有其他相關各種各樣的研究資料,僅供研究者使用,可以向館方申請參觀。
十重田先生提到,目前正在整理有關村上春樹文學的資料,包括自他首次出道以來的媒體報道,還有研究學者等人對村上文學的評價,以及村上春樹在報章雜誌上發表的所有文章,「幾乎是所有的東西。在整理過程中也知道還有一些新資料,所以有愈來愈多發現。目前為止,可能是99%左右,很難說100%呢。繼續下去,也許未來會接近100%吧。」
他表示,整理眾多報道資料是非常困難,需要花很長的時間,「從七、八十年代開始,意味着已經要整理了四十多年來至今的東西。另外,為了研究用途,我們藏有論文和其他研究書籍。整理起來非常困難,因為有各式各樣的資料,而且都是村上先生寄存捐贈的重要資料,所以我們必須把它們整理得整齊有序。」
從書籍、繪畫、黑膠唱片等等收藏,圖書館團隊反覆跟村上春樹及其事務所商討,決定館內展示哪些資料,如何收集分類,以最佳方式對它們進行排序和組織。「村上先生帶回來捐贈的物品,每年都在增加,所以我們需要一直整理館藏,做着各種事情。除了書本,也有些繪畫,又例如在咖啡店裏,有張很大的桌子,是村上先生在意大利購買的,品質很好。」
村上春樹作品多次被改編搬上大銀幕,如市川準執導充滿詩意的《東尼瀧谷》(2005)、陳英雄改編村上代表作的《挪威的森林》,到近年由濱口龍介編導並奪下康城影展、奧斯卡多個國際獎項的《Drive My Car》(2021)等,十重田先生表示現在亦開始收集更多相關資料,目前只有部分,將來逐漸引入,或是村上春樹如有更多捐贈物品,圖書館亦會一一接收。
他說:「因為我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村上春樹檔案館,盡可能收藏村上先生想要收藏於此的物品,我們也會主動收集與他有關的資料。這樣當你來到這裏時,你幾乎可以在這個文學館找到與村上春樹有關的一切。」
多元館藏 村上春樹的不同面向
若以一樓為例,書廊與音響室各佔左右,收藏豐富,一邊展陳所有村上春樹的作品,包括日語初版和不同語言的譯本,另一邊有村上春樹愛聽的爵士樂及古典音樂黑膠唱片,並按其建議的喇叭系統,重現他最熟悉的「音樂再生音的基準」,就像同一樓層內遊走於村上春樹的文學及音樂兩種不同世界。
十重田先生表示,每個人各有不同對村上春樹的印象:「村上先生的粉絲,我認為從年輕人到老年人也有很多。畢竟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對村上春樹的印象。比如說有一個村上先生年輕時的形象,是他處於日本學生運動年代。另外,村上先生對音樂素有研究,所以會有些人透過音樂層面來接觸他。再者,還有馬拉松呢,所以也有些人是從運動角度認識村上先生。畢竟村上先生的存在有多個不同面向,我認為大家都能夠從不同層面去進入村上先生的世界。」
二◯二二年七月十二日,國際文學館和廣播電台TOKYO FM就合辦了一場名為《村上春樹 presents 山下洋輔トリオ 再乱入ライブ》的爵士三重奏,甚至跳出圖書館,繼續探索更多。
那是一場相隔半個多世紀的傳奇自由爵士樂演奏再現。時間回撥到一九六九年七月,正值學生運動風潮,校園衝突愈演愈烈,其間山下洋輔、中村誠一、森山威男竟然「亂入」混亂封鎖的早稻田大學校園裏,舉行了現場爵士樂三重奏,甚至連當時互相意見不合的學生也認真地聆聽演出。村上春樹乘圖書館成立契機,邀得三位原班人馬重現這場三重奏,並和山下洋輔一同演講,讓現時的在學生感受那一代人傳承下來的爵士樂自由精神。
那麼,在十重田先生眼中,這位村上春樹又是怎樣的存在?他微微笑道:「我常常與村上先生會面,我很喜歡他的專業精神呢。換句話說,能夠在清晨醒來就開始運作,並一直以專業的身份去工作,是很有魄力。畢竟他已經七十多歲了,但他還在跑步,鍛鍊身體,繼續創作。所以當我看到村上先生時,我對他這樣的認真特別印象深刻,因為他總是照顧自己的身體健康,並做好自己的工作。」
十重田先生專長文學研究,談到村上春樹的作品,他亦回到這一點專業態度:「正因為(村上春樹)這樣專業認真,作品才會一直這樣好。這也很重要,我認為沒有這樣專業的就不可能做出這種工作。」他續說:「每個作品都有其獨特的魅力。我喜歡村上先生的長篇小說,但也有很多迷人的短篇小說。長篇的話,《挪威的森林》也不錯,作為研究者,那是村上先生在創作的轉變時期,我認為從創作的角度來看很有趣,在歐洲期間他如何寫成這部小說。再者,《挪威的森林》不只日本國內,以至世界上都非常受歡迎,是很有趣的社會現象呢。我認為將來會看到更多關於《挪威的森林》為何在世界如此廣泛閱讀的研究,這點我也很感興趣。」
身處空間才能感受實感
關於村上春樹的國際性,一方面是他的作品信手拈來世界文藝作品,像瑞蒙.卡佛、費茲傑羅與卡夫卡,間中又寫寫史特拉汶斯基與馬勒的音樂,還有披頭四和海灘男孩的曲子;另一方面是他在國際間擁有無數書迷,自一九八◯年代末在美國出版英語版《尋羊冒險記》並在《紐約客》雜誌刊登短篇小說開始,累積出版,慢慢變得暢銷,就像如今書廊裏排着一列列翻譯本,已有超過五十個國家語言。
「村上先生的作品遍布全世界,非常國際化,我們國際文學館的目標也是重視包括村上春樹先生在內的日本文學在國際的傳播。」十重田先生指,開館以來,許多從世界各地而來的研究人員和文學愛好者前來參觀,包括村上春樹的書迷。他認為村上春樹和國際文學館的想法是相同或重疊,「現在早稻田大學能夠做的事情,對我來說也是非常非常有意義的。但這不僅僅是為了早稻田大學,而是為了全世界,是一個適合任何人來的地方。」
他續說:「這裏的使命是創造一個開放的空間。就像你們來自香港,也有的從美國、加拿大、法國來,每個人都可以享受這個空間。我想,只要是一個人人都可以平等地使用和享受的空間就可以了。」
假如小說是創造一個虛構幻想的世界,如今各種收藏研究陳列眼前,這樣的場所會否局限了本來的想像?十重田先生表示兩者或許存在差異:「文學的想像世界,就是記憶吧。它會留在每個人的記憶中。當然,相對於此,文學館是文學館,是一個建築,一個空間,實際上是和村上先生的世界連接起來的,是一個真實的場所。我認為這可以稱為協同效應,同樣具有想像的效果。正如我之前所說,小說所創造的形象,與現實世界是相互關聯的,希望大家都能以不同的方式體驗它們。因此,將村上文學視為一個小說創造的世界,或者在這裏有些與之有聯繫的地方,也是可以將其視為不同的事物。」
然而,面臨網絡世代的實體書閱讀習慣轉變,如何影響圖書館的營運?十重田先生認為是個很值得討論的問題,他說:「如果你是書迷,這裏就似一個神聖的地方(聖地),對吧?但我想,即使是沒太讀書的人,也可以來體驗村上先生的世界,有書,也有鋼琴,有黑膠唱片⋯⋯這些實感都很重要。」他提到,人們在圖書館可以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東西是很重要的體驗,「這從一開始就是我們的目標,在與村上先生他們討論後,都認為來這裏親自感受這個世界,是一個可以與網絡體驗不同的地方。」
當話題來到實感的重要性,其實是再一次從建築、區域分布、館藏展覽的所有總和,來審視圖書館作為實體空間的存在。
十重田先生續說:「實感即空間。我們在一個空間才能夠感受到實感。的確,網絡在全世界迅速發展,我們也有設網站,在網上傳達村上春樹圖書館的魅力。但只有這點還不足夠。互聯網和現實世界都很重要。現實的部分,透過進入圖書館這個空間,你可以實際觸摸到書籍,聽黑膠唱片,有各種相關的材料,從互動產生新體驗。」他既肯定網絡的重要,但依然會認為,假如世界各地的人透過網絡認識到村上春樹圖書館,並且有機會親身前來體驗,是更值得高興的事情。
在成立以來的幾年間,村上春樹圖書館一直廣受世界各地歡迎,不過,十重田先生亦承認,對於推廣文學仍有不少難言的困難。「不過我相信年輕人。畢竟,閱讀確實傳達了它的魅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正在閱讀一個我們不知道的世界。所以對文學館來說,教學很重要,讀者能夠這樣體驗,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年輕人可能正在遠離書本,但如果透過在大學教學,或者來到這裏,他們願意閱讀、喜歡上閱讀,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