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頂部落成功轉型,讓很多自然資源豐富的村落躍躍欲試,主動請纓轉型。里德社區就是其中一個。
里德社區身處丘陵環抱着矮山間的谷地,綠意盎然,大片綠草叫人心曠神怡。
順手拈來 俯拾即成器具
村民宋仁宗走入雜草堆,俐落地剪下一束芒草。「我們就地取材,不花一分錢。」他在茅草亭坐下,只用芒草、剪刀、麻繩,十五分鐘內,一把五節芒掃帚做好了。柄長一點可掃地,短的掃桌面、牀鋪,微小的也許掃電腦鍵盤。髒了用水沖洗,壞了可以回歸大地。
「記得清明節前後芒草花開後才好採收,以免棉球飄飛。」他一邊捋順着帚,一邊說。
社區近年走低碳路線,合力蓋了傳統的茅草亭,開墾了有機菜園,還收集乾草蓋了低碳廁所。田邊有個裝置藝術品取名為「風譯」,是台灣藝術家陳錦輝以浮球作為素材創作。當落山風吹起時,「風的翻譯機」在沙地上隨風繪畫,每一陣風都帶來不同的創意。
來自打地的敲擊樂
里德的「浮浪拱打擊樂團」近年聲名鵲起,成員多是阿公阿嫲級別。
茅草屋一隅,一批土製樂器都是村民從海邊撿拾回來的浮球、漂流木和發泡膠等廢棄物改造而成,上面是手繪圖案。
「這些是我們的無插電樂器」。大家心血來潮,想即興打擊震撼一下大地。樂團團長古堅謀打了幾個電話,五分鐘內,團員火速騎摩托車前來。他們搬出樂器,唱着當地古謠,歡呼雀躍地敲擊起來。
灰面鵟鷹走過死亡之路
里德村,因灰面鵟鷹的夜棲與黃昏落鷹而聞名。
灰面鵟鷹每年從西伯利亞南遷菲律賓,以滿州鄉一帶做中轉站,來到里德村「借宿一宵」。多年前,當地經濟貧困,「這是老天送來的禮物。」那時家家戶戶有獵槍,每年10月10日前後,山上夜如晝,手電筒閃爍,槍聲此起彼伏。
「許多人讀書交的學費都是靠獵鷹換來。」六十五歲的宋仁宗從前是神槍手,最高紀錄一晚獵到六十三隻鷹。
國家公園成立之後,法令限制獵捕過境鳥類,引發居民不滿,衝突不斷。一開始官方以支薪補助方式鼓勵獵鷹者變成護鷹巡守隊。「我們也是一步一步探索。」 墾丁國家公園管理處南仁山管理站主任陳玄武說,公部門撥款並非長遠之計,會令當地人失卻動力。如果由大財團來經營,也會埋沒了當地人的價值。
殺鷹者的救贖
他坦言,保育工作從來是一個令人討厭的角色,必須想辦法將保育和當地人的生計結合。但一般的大眾旅遊模式,都是開發景點,收門票,旅客自己參觀。這樣往往會為環境帶來很大負荷。隨時隨地為生態做監測,只有當地人能做到。也只有將收益回饋當地,這件事便會長久。2011年,參考社頂部落無償巡護結合生態旅遊,里德社區的教育訓練課程也開展了。
古堅謀是里德社區發展協會執行長,一開始也反對保育,只因「處處設限」。後來轉念,凝聚村民集思廣益設計遊程:村民不再打零工,而是改做生態解說員、收集老祖宗生活智慧教人做竹水槍、竹掃帚,鑽研風味餐,接待家庭亦隨之而來,還有接駁車。遊客夜間可以到欖人溪觀察青蛙和螢火蟲……
當鄉公所要鋪水泥路,社區說不,他們要原汁原味的泥路。當社區愈來愈被看見,村民深深相信,保育也可以創造價值。
每一年,灰面鵟鷹遠渡重洋、飛越千山萬水而來,里德村不再是牠們生命的終點站,而是牠們肆意飛翔的舞台。
載滿怪名字:咬人狗與猴不爬
天還未亮,里德村民潘武璋就起來生柴火做鹹粿。他在恆春街市有一家素食早餐店。風災後,他見山上到處是東倒西歪的木材,不想浪費,於是自建爐灶,砍柴燒飯。「我想體驗阿公阿嫲用柴火煮食的濃濃香味。」現在他每天都會上山砍柴。
幫妻子賣了一陣早餐,潘武璋驅車帶我們到滿州鄉,一探欖仁溪。
欖仁溪是里德生態旅遊的遊程之一,全長六公里的清澈溪流始終保持原貌,此處為蕨類、水底生物、兩棲類動物、昆蟲等棲息地。
從林道走入溪谷,溯溪而上,溪石層層堆疊、溪岸林木叢生。「如果碰到『咬人狗』的汁液,會有疼痛灼熱感,不用怕,立即用附近的姑婆芋的汁來紓緩不適,酸鹼中和。反過來卻不行,只好去醫院啦。」 他對沿途的物種如數家珍。
「台灣有種莎勒竹堪稱世界上最長的竹子,軟軟像蔓藤,會隨風擺動,只要沒有阻擋,可以從一個山頭爬到另外一個山頭。」他拿出的童玩炮仔槍,正是莎勒竹做槍桿,以九芎的種子做子彈。「九芎又叫『猴不爬』,樹幹像打蠟一樣光滑呢。」
全溪的魚蝦都給人毒死了
尋聲抵達溪流上游,神秘峽谷藏了一條清新的小溪瀑,從崖壁飛流直下,落入碧綠深潭。
里德社區經營生態旅遊後,居民無償組成生態巡守隊,定期監測、記錄林中的鳥、蝶,以及沿溪的魚蝦蟹。潘武璋蹲下來,目不轉睛觀察溪水。「欖仁溪過去因為濫捕,損失了很多魚蝦蟹。」他說,保育觸及一些人的經濟利益。去年有人不滿禁捕,暗自下毒,全溪的魚蝦都被毒死了。幸好居民用水在密封水道,所以不受影響。今年,魚蝦又浮現了, 大自然正在療癒。
他夜晚還會來巡溪,即使黑夜中走叢林也可以健步如飛。因為沿溪的每一步,「熟悉得像走在自己家一樣。」
返鄉青年獨創「情人眼淚」水餃
在欖仁溪下游,見到不少農戶種了大片雨來菇,又稱「情人的眼淚」,是真菌和藻類的結合體。雨來菇,顧名思義,原本是雨後不經意現身,如今農戶在砂地上人工培植雨來菇,以灑水器噴出溪水作灌溉。
雨來菇水餃店門口,返鄉李瑞良青年正包着水餃。「村裏基本就都剩下老人,但到了節日子孫都回來,人山人海,還會塞車呢。」
三十歲的他返鄉快兩年了,他開始習慣務農賣餃子的生活,手機信號不好,信息兩三天後才收到,他亦能接受。
阿瑞獨創的水餃小有名氣,雨來菇搭配自家種的高麗菜、紅葱頭和豬肉等。他家菇田特別小,主力做水餃,不是賣菇。「不想與長輩競爭,夠用就好。」雨來菇培植興起,阿瑞卻心有憂患:「種的人愈來愈多,用的都是溪水,欖仁溪會不會斷流呢?」
花花世界到底不是我想要的味道
傳統吃檳榔的習慣在年輕一輩的生活漸漸消失。儘管,醫學界將檳榔和危害健康劃上等號,阿瑞家中還是常備檳榔、荖葉、石灰,「長輩來做客可食用」。高山上生活的祖輩,勞作時便是靠檳榔來禦寒提神。「石灰是螺殼磨成的粉,沒有化學添加。」阿瑞偶爾看到檳榔青果,還是會摘一顆放嘴裏,「嘴饞嘛」。
「我現在皮膚黑到一個地步,吃巧克力時差點將自己的手吃進去呢!」阿瑞道,他皮膚曾經很白,因返鄉前在高雄酒吧工作,日夜顛倒。在大山長大的阿瑞一個人走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看見了以前看不到的人心深處。「幾杯酒落肚,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原形畢露。」數年前,父親猝然離世,他有了返鄉扎根的念頭,同時也方便照顧獨居的媽媽。「掙扎很久,還是決定回來,一定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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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過去靠捕獵維持生計
里德村位於滿州鄉,約70%土地在國家公園範圍內,村內耕地面積小,謀生不易,多數居民需到外地工作,人口外移嚴重。過去,居民以獵捕為生,尤其是獵捕灰面鵟鷹。民間曾流傳一句話:南路鷹一萬死九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