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你正值盛年,可能正為生活打拼;可能正為養兒育女操心;也可能事業正如日方中、日理萬機。你偶爾還是會回家吃飯,在媽媽嘮嘮叨叨時低下頭滑手機。過年過節吃飯,偶爾會覺得爸爸的白頭髮又多了,但不以為意,轉眼又過了一年。然後在朋友聚會中,你發現身邊的朋友開始從談小孩、工作,轉到談父母的健康狀況、抱怨上了年紀的父母如何難以服侍。接著,你開始和家中長輩共度一次又一次的小危機,在浴室跌倒、忘記關爐火、雙腳突然水腫……每一回都盼望這次是獨立事件,撐過去就好了。即使事實不斷挑戰我們的信念,我們仍然深信父母永遠都不會改變,永遠都能自己照顧自己,甚至繼續照顧我們。直到有一天備受痛症困擾的媽媽突然說今年不能再煮團年飯了,或者收到爸爸懷疑中風被送進醫院的來電,你驀然意識到,父母的健康狀況和自理能力真的已經大不如前,一直以來自己內心深處所抗拒及恐懼的事,終究還是要面對──「爸媽真的老了,而且需要我的照顧。」
抉擇與調適──初為護老者階段
在你意識到自己已成為一個護老者之前,你可能已經照顧長者一段時間了。在工作、家務、子女(或孫子女)和閒暇以外,偶爾還要陪伴父母覆診、處理信件、提醒定時服藥、買些日用品等。這正是夾在兩代中間的「三文治世代」典型的寫照。
有一天(通常比想像中來得快),你發現父母衰退的速度開始令你感到有壓力。諷刺的是,當父母需要更多支援的時候,通常也是你人生最複雜、責任最重大的時刻。當你經過多年努力終於攀昇上中高層職位、準備大展拳腳時,或者當你開始憧憬快將來臨的悠閒退休生活、期待含飴弄孫時,才發覺父母需要你,實在令人懊惱。但懊惱過後,可能又會感到自己太自私而內疚。這種複雜的心情可能會在接下來的照顧過程中不時浮現。
成為護老者,就必須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檢視自己和長者、配偶、其他家人等等的關係,自己的生活方式,包括工作和休閒,還有自己的夢想和計劃。要考慮的問題包括:
- 我能不能更常陪伴在父母身邊?
- 我要如何重新調配時間? 我想不想這樣做?
- 配偶、孩子與上司能接受我多挪出多少時間?
- 我能否承受照顧工作的不可預測性?
照顧路漫漫──主要照顧階段
正如做家長的都會認同,不論你在職場如何叱吒風雲,回家後面對家中寶貝,也會有束手無策、舉手投降的時候;照顧父母也是一樣。你不禁會驚訝,為何沒有人告訴我,照顧父母是這麼辛苦的?!
我們有婚前輔導、家長教育,卻少有人教我們怎樣照顧父母。我們也許完成了護老技巧訓練課程,但照顧工作面對的狀況卻變幻莫測,「鑊鑊新鮮鑊鑊甘」,多數還是摸著石頭過河,邊做邊學。朋友和親戚有時會保持距離,因為太過接近長者會讓他們覺得很無助。不同住的護老者自己有時也很矛盾,心裡有一部份很想去探望長者,但另外一部份則不太想。無力感、失敗感、恐懼、嫌惡、內疚……不斷浮現。
最委屈的是,照顧工作可能不會得到感謝,有時甚至是以埋怨或誹謗作為回報。我們從小習慣在雙親的庇蔭下長大,即使現在已長得比他們高,我們心裡還是住著一個孩子,仰望著曾經宛如巨人的父母,渴求他們的愛和肯定。當父母老得失去愛護我們的能力,甚至難纏又脾氣暴躁,需要我們呵護遷就時,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身份對調了,雙方都需要時間適應。
這份難得的經驗,讓我們得以重新認識我們的父母,特別是成為父母之前的他們。他們也曾經是孩子、青少年,有自己的經歷、背景和個性。現在我們有機會在他們驚慌時安慰他們、在他們撒嬌時哄哄他們,在他們腳步踉蹌時扶穩他們,就如年少時他們為我們所做的一樣。
在此分享一篇名為《母親珍藏的報紙》的文章,作者楊恆均分享了原載於墨西哥雜誌《數字家庭》的一篇短文:
「當我老了,不再是原來的我。
請理解我,對我有一點耐心。當我把菜湯灑到自己的衣服上時,當我忘記怎樣繫鞋帶時,
請想一想當初我是如何手把手地教你。當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你早已聽膩的話語,
請耐心地聽我說,不要打斷我。
你小的時候,我不得不重複那個講過千百遍的故事,直到你進入夢鄉。當我需要你幫我洗澡時,
請不要責備我。
還記得小時候我千方百計哄你洗澡的情形嗎?當我對新科技和新事物不知所措時,
請不要嘲笑我。
想一想當初我怎樣耐心地回答你的每一個「為什麼」。當我由於雙腿疲勞而無法行走時,
請伸出你年輕有力的手攙扶我。
就像你小時候學習走路時,我扶你那樣。當我忽然忘記我們談話的主題,
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回想。
其實對我來說,談論什麼並不重要,只要你能在一旁聽我說,我就很滿足。當你看著老去的我,請不要悲傷。
理解我,支持我,就像你剛才開始學習如何生活時我對你那樣。
當初我引導你走上人生路,如今請陪伴我走完最後的路。
給我你的愛和耐心,我會抱以感激的微笑,這微笑中凝結著我對你無限的愛。」
也許這樣的視角,會讓我們對年老的雙親更寬容。
放手與道別──完成照顧階段
照顧長者的工作是如此繁瑣和忙碌,以致每天日常的事務已令我們筋疲力盡,根本沒有空間去想長遠的計劃。但事實上,一個明智的護老者需要在父母還能明確表明自己的意願時,便和他們討論他們想要的長期護理、醫療安排及善終安排。例如:
- 當自理能力下降時,是否願意聘請外傭照顧或入住院舍?
- 有多少資產可以負擔長期入住院舍或醫療的費用?
- 如果自己不能進食,是否願意使用鼻胃管餵食?
- 在甚麼情況下不要再搶救?
- 有甚麼未了的心願?
- 後事及財產是否已妥善安排?
這些問題也許不易啟齒,但是很多護老者事後會慶幸自己早已了解父母的意願,避免了許多日後兄弟姊妹間的爭拗,也免卻了家人在關鍵時刻作出重要決定時的龐大壓力。
護老者也別忘記問自己:
- 如果我無法陪在他們身邊而必須把他們安置在院舍,我能否承受?
- 我能不能放手?
- 我要如何面對失去親人?
- 有甚麼是趁父母還在時我想要做/說/問的?
有時,決定把父母安置在院舍,是必須要做的決定中最痛苦的一種。身為護老者的你需要把愧疚感和矛盾情緒暫時放在一邊,合理評估父母的情況,決定是否能夠繼續在家照顧。剛入住院舍的最初幾星期彼此可能都會感到難受。長者離開熟悉環境會感到失落、要適應別人規定的程序會感到不悅;你也失去了主要照顧者的角色和職務,也會擔心別人能不能照顧好父母。雖然實際上的照顧工作減輕了,但未必可以鬆一口氣,一方面仍要常常探望長者,一方面也要處理自己的後續情緒。
在雙親生命倒數的最後日子,是一個令人心力交瘁的階段;一次又一次的入院,每一次都不知是否最後一次,在希望和絕望之間走著鋼線。看著長者受煎熬,有時會心痛得寧願他或她早些走,但馬上又會因這樣的想法感到不安,或始終感到不捨,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在這段時間,如能抓緊機會傾心吐意,向父母說出情深說話、好好道別,讓父母安心離開,將為雙方帶來莫大慰藉。
整裝再上路──重整生活階段
父母親是我們童年記憶的保管者,失去他們,我們不但成為孤兒(I am nobody’s child.),失去了世上最愛我們的人;一部份的自己好像也隨他們永埋塵土。這種傷痛是刻骨銘心的。你可能會不斷回想以往有沒有做錯甚麼決定,如果當初這樣做,結局會否不一樣等等。照顧的歷程太漫長,要做的大小決定多不勝數,要挑自己的毛病是易如反掌的。但請牢記,世上沒有完美的照顧。衡量照顧的秤不是完美而是愛。
面對突然空白的行事曆和大量空餘的時間,你需要重新尋找有意義的活動,賦予自己新的角色。如果年齡或累積的勞損阻礙你重新就業,那麼培養一門新的興趣或愛好、投入義務工作等也是不錯的選擇。
後記
照顧會引發我們去驗證自己對於年老、疾病、死亡和責任等議題的信念。我們不禁會想: 「如果有一天我們處在父母如今的處境,將會如何?」當父母親仍在,死亡似乎是遙不可及的。但當父母離世時,突然沒有人再擋在我們與死神中間,迫使我們正視死亡,不禁會想:「何時輪到我?」事實上,上天給予照顧者的其中一份禮物,就是從照顧中獲得啟發,為自己的老去預先做好準備。
「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待。」能照顧父母是一種福氣,父母能得到你的照顧也是一種福氣。盡孝要趁早,祝願天下為人子女者都能好好珍惜父母。
參考書籍:
泰瑞‧哈格里夫(2011). 游紫玲 、游紫萍譯.《換我照顧你:如何珍愛老爸、老媽》財團法人基督教宇宙光全人關懷機構出版.
楊恆均(2004) 《母親珍藏的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