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專業人士，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擋不住聚光的小眼睛；說起話來不苟言笑，像是會議室內作簡報般認真得很。他對太太一向的健康瞭如指掌：她幾年前輕微中風但並無大礙，上次身體檢查顯示輕度貧血……報告結果和數據他都能娓娓道來。到太太近來確診早期癌症，需要在手術後接受化療，他更是大為緊張；為了太太的癌病，他顯然做過詳盡的資料蒐集，提的盡是深入的問題；而且更冷不防會查詢一段時間之前的某個檢驗報告數值，令自恃最熟悉太太病歷的醫生也捏一把汗。

每次會診，醫生還未說話，他就逕自翻閱我案上的驗血報告，信心十足地跟太太解釋起來：「Honey，你這次驗血報告很理想，各項指數都達標。放心，我們一定很快能好起來的。」太太身材高佻，蠻有氣質的，而且（我們後來發現）她能說一口字正腔圓的英語，也會看哲學書和打網球，似乎跟先生一樣是有識之士。只是她總是聽從先生，絕少過問，甚至我想了解她的感受，治療有否帶來甚麼副作用等，她都唯唯諾諾，幾乎要先生代答。

最特別的是：每次診症完畢，先生必定請太太迴避一下，先到外面坐著，而他就會單獨向我諮詢。他說不能讓太太操心。最初幾次，我們談及這種癌症的成因、分類、分期、治療方法、副作用、復發率及總存活率各方面，當然還有他如何照顧太太的日常和飲食等；到後來他都成專家了，還是有這一段單獨諮詢的時間，只是問題變得簡單一些，如「醫生你看我太太一切算安好吧」之類。

太太終於順利完成化療以後的會診，先生又語重深長地說：「Honey，你這次驗血報告很理想，連化療前已經有的貧血都回復正常了。放心，我看你的身體比以前還好呢！」大概太太已經慢慢跟我熟稔起來，這次破天荒插嘴，對我訴說感到一點疲累。先生彷彿信心突然失落，連忙補救道：「怎麼你沒向我提起？一定因為疫情在家悶著吧！」

先生按慣例請太太先出去──她這次竟然嬌嗔反問道：「為甚麼？」

「……我有事諮詢醫生。」先生一時難於反應。

「……那我也有。」

我情急智生，決定先單獨見先生，再單獨見太太。先生都是平常關心太太的話，我卻很希奇太太為了賭氣而臨時想出了甚麼悄悄話問題。

「醫生，我也想問一下……我和先生可以kiss嗎？」煞有介事又含羞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