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銹的感情又逢落雨天，思想在煙圈裡捉迷藏。」這是香港作家劉以鬯的小說《酒徒》的第一章第一句，也是姚春琳（Charlotte）翻譯《酒徒》之初，必須跨越的大石。駐筆良欠，試過無數字句組合，她終交出現在《The Drunkard》的版本——”Another day of rain, on my rusty emotions. My thoughts chase one another in and out of wreaths of smoke.”
回想起最初字斟句酌地翻譯《酒徒》，到如今譯本出版，轉眼已是八年時光，Charlotte作為譯者也有所成長：「當初翻譯的時候，目標非常簡單，僅僅想盡我所有的能力完成譯作。現在的我明白書寫與記錄的重要性，希望以外文保存、演繹香港文學。」
初讀《酒徒》眼界大開
「劉以鬯是我第一個接觸的香港作家。」Charlotte憶述，十四歲那年，聽過中文老師介紹劉以鬯後，陸續讀了《打錯了》、《對倒》和《多雲有雨》等著作，才敢翻閱據聞難懂的《酒徒》。書中有別一般華文小說的詩化語言、內心獨白，及其意識流叙事，顛覆了她對文學的想像，「我不曾想過小說可以這樣寫，《酒徒》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對小說的理解以及我自身的寫作風格。」
二〇一二年，其時是中文大學翻譯系四年級生的Charlotte，意外巧獲翻譯《酒徒》的機會。那年，機緣巧合下，她跟在中大授課的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提起《酒徒》，對方讀過《酒徒》後，訝異此書竟未有譯本，便問她有沒有興趣翻譯。「他覺得我很適合翻譯《酒徒》，也許是我本人也是個酒徒，也很愛文學吧。」
翻譯的艱難和欣慰
得政府資助，Charlotte在一三年全職翻譯這部對她影響深遠的小說。當年，她沒信心能勝任翻譯工作，唯有將勤補拙，逐字逐句翻查字典，找出最好的譯文，「如此譯來，每天能完成幾百字已算是走運了。」
因都市游走顯然是《酒徒》的重要命題，「（作者）對於路線的刻劃、沿途種種風光都顯然是精心設計過的。」所以，Charlotte也不敢草率翻譯街道店舖地名。像格蘭酒店、鑽石茶廳、娛樂戲院等，凡是叙事者曾到之處，她都會先尋根究底，查看舊照，考究原址招牌有否英文名字，再作翻譯。
排除萬難，費盡心思，一四年，她終於譯畢小說，將全稿交予閔福德教授。後來幾年，她一度以為譯本無緣出版，直至一九年暑假，她才收到消息，《酒徒》在內的香港文學英譯系列，會由中大出版社在今年出版。「我是分外的欣慰。」過去一年，在美國攻讀博士，只能遠觀香港種種事態的她，相當感觸，「我是一個沒有權勢的文人，如果可以讓世界看到香港文學，勉強算是為香港盡了一點力吧。」
混雜是香港身份所在
既非原創，亦不僅僅臣服於原文，而是創造兩種語言文化交會磨合的自立文體，這是Charlotte的翻譯信念。要達此境，譯者必須再三翻讀原著，對書中文意字義瞭如指掌。經過仔細閱讀，再以外文重塑原著，她除了更佩服劉以鬯的學識與創作，更加發現，「混雜」（Hybridity）是《酒徒》之精髓，「沒有比hybridity更適合的形容。」
「《酒徒》的hybridity是全方位的，風格行文、包羅萬象的典故與引用，這是《酒徒》最有趣亦最難譯的地方。」小說糅合多樣風格，描寫華洋雜處的英殖香港下的苦悶知識分子；而叙事者言談思緒起跌間，也時常夾雜中外作家名稱、作品文句。如是，「《酒徒》是一網互文，漭蕩而無垠。」
Charlotte認為，《酒徒》的混雜，正是香港身份所在。身為亞洲語言文化博士生，她想起後殖民理論學者霍米．巴巴（Homi K. Bhabha）談到「混雜」時的教誨：維持混雜，不被同化，也是一種對抗暴力的手段。
寫於一九六二年的《酒徒》，在逾半世紀後的今天再讀，萬千滋味，別有意義。只可惜劉以鬯兩年前已經仙遊，無緣看見今日譯本《The Drunkard》面世，但譯者Charlotte心中仍有話想跟劉老說：「你謹細刻劃的香港將不至泯滅，即或雅俗異同，歷過死別生離，如斯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