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師開始幫他「治病」,她拿去一把很像打牆的電動釘槍的械具,在她背脊或膏肓處,的的的地鑽着,「你的身體太硬了,這不用這個鑽不鬆。」然後在她背後「運氣」,但房間裏其他諸人,Rober、王有德、老楊,坐最門邊一個胖女孩,坐靠他這一側一對在任何場合,宿命地都會面孔模糊的年輕情侶,他們全像擠在公車裏,嘁嘁喳喳嗡嗡轟轟說着話,還有一個比他侉、比他壯實的北方漢子,也是楊某帶來求治病的。據說在他進門前,葉老師才幫他發過功,說是先天免疫系統嚴重故障,全身佈滿像灼燙般的紅疤,那是西藥怎麼都壓不下去的過敏,他那麼大個兒,屁股挨擠在一張小板凳上,拿起小茶杯撮嘴喝着兩老屁仙換手泡的老普洱茶。
葉老師把他叫出小店外,那是一個L形巷道的垂直處底端,周圍全是老公寓,一種說不出的幽靜。葉老師叫他全身放鬆,對着巷子另一端盡頭,觀想着,內心默念着:「我很好,我會活下去。」
那樣的靜謐竟像某種親密的光,「夜半無人私語的」,其實這附近有一座非常有名的,收置骨灰罈並做法事的「擅島寺」,他從沒進去過,但似乎從小就知道,這裏有一間「超大靈骨塔」,本能的,偶經過這一帶,都有一種下意識對陰祟或穢氣的畏懼與閃避心理,沒想到此刻,他是要站在這看不見的巷道街燈下,或站着一整排的鬼,在這裏放空自己的靈魂,吸這裏的,葉老師口中「非常好的正能量。」
葉老師說:「你這樣不行吔,你知道你現在是『命懸一線』嗎?」
他隱隱約約感覺,這是一個「死後的時光」,不,也不是死後,譬如他和包括葉老師、老楊、那小舖裏挨擠歡笑的人們,他們是實實在在活在這個狀態裏。像擱淺在河灘上的魚隻,周邊仍濕淋淋浸潤着足以活命的一汪水。但譬如說,他又不知道這環伺着現在葉老師正發功幫他「續命」的夜間巷道,那一棟一棟公寓,每一層每一格房間,裏頭真的有活人住着嗎?
葉老師要怎麼「救他」?此刻他聽從她的指示,心中想着:我會活下去,但若是他猛一回頭,會否看見這樣的景象:她的嘴裏,像海葵或水螅,伸出長長的、柔軟晶瑩的觸鬚,款款擺動着,在一種光暈裏伸向他後頸,像晶圓體電路的蝕刻,機械手臂精密細緻的上下左右旋轉製程,將他後頸的一片蓋子打開,用花朵上百把金黃色的雄蕊那樣的細小指狀物,焊接、剝除、加上鈦合金金屬框管,熔蝕掉已燒焦的電晶元,重新配置電路……。
當然這都是那些該死的好萊塢科幻電影,對他大腦造成的幻影殘存。她會不會突然從後面抱住他,不是他們年輕時精蟲灌腦的色慾,美滿的女孩兒的胴體,被透明薄紗或帶着蕾絲的縐褶,若隱若現的酥白乳房,優雅的頭髗或手臂、腰肢到臀部那讓你流鼻血、老二槓起的柔膩觸感,不是的,當那些像雲糕、蜂蜜、甜酒般,流淌、迷醉的幸福時刻不在,人們仍像劫後餘生,感覺到一種孤獨,空氣裏不再有賀爾蒙的置幻效果,純粹像機器人笨拙的金屬支架,渴望擁抱。緊緊擁抱那麼短暫一瞬,然後他們若無其事回到那小舖哩,熱烘烘吵鬧的歡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