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一種權利,同時是人類思考和辨識世界的方法。
根據《世界語言權利宣言》,人人都有學習任何一種語言的權利。
手語,也是一種語言,這種視覺溝通方法,不透過語音而透過手勢、肢體動作和臉部表情來表達意思。1880年,來自世界各地的專家,在一個聾人國際會議上,通過一個議案,主張聾人需要接受純口語教學和發音訓練,意圖讓聾人學懂讀唇和發音。這個原本想幫助聾人的主張,結果帶來了傷害,因為這無異於將聾人更容易掌握的語言―手語,打成「低等語言」。
一百三十年後,國際聾人教育會議在2010年向全球聾人道歉,表示當年主張放棄手語教育的決定是錯誤的。
「因為語言影響教育,繼而影響心理,以至影響社會地位及整個世界觀,當中是環環相扣的。」中文大學手語及聾人研究中心鄧慧蘭教授說。
香港手語目前處境艱難,超過15萬聾人,只有不足4000人懂得手語,因此被稱為「瀕臨絕種的語言」。而在香港,為聾人心理或情緒提供支援的服務,乏善可陳。龍耳中心主任鄺浩然舉例說,目前香港沒有針對聾人的自殺研究:「只能參考美國情況,了解聾人自殺的原因。」事實上,香港設立的防止自殺機構熱線,聾人也無法使用。
一百年前,主流思想認為要助聾人「改變自己」、適應世界;一百年後,我們終於發現,所謂「改變自己」其實可能是「扭曲自己」。另一方面,聾人適應世界之餘,我們有沒有反問,主流世界是否有提供一個更好的空間,保護聾人的世界?
保存不同的世界,才是「共融」與「和諧」的真正意義。
寧靜中的騎行
李國聲是聾人機構的手語大使,也是童軍領袖。堅強樂觀的他,曾經戰勝癌魔,病癒後,他又繼續熱愛的戶外活動,如行山、踏單車、露營等。訪問當天,他由天水圍踏單車到石硤尾。
「聽不到車聲,我會很小心,裝置一個大大的倒後鏡。」反而,健聽人未必在意路上的聾人。而曾有聾人因聽不到單車鈴聲被外賣車撞倒,還被罵「阻住條路」。他說,當聾人遇到意外事故,例如在行山迷路,可以打992緊急短訊求助服務,然後輸入姓名、事件、地址。不過,如果危急如火警意外,又如何能輸入資料?
寧靜中的街市
馬寶儀是聾人粵劇團的成員。她說平日到街市買餸,最容易被「呃秤」,「菜檔和肉檔不會標示價錢,我聽不清楚,賣菜佬以為我係菲傭,收多幾蚊。」
她說,聾人最怕獨自困在升降機,有意外時會求救困難,因為升降機內電話沒法接收信號,也不明白對講機的人在說什麼。她又說,如果別人說話太快,或戴口罩說話,她會聽得不清楚。「如有人在我背後說話,也太困難!」
寧靜中的旅行
有深度弱聽的陳俊榮(Andy),是聾人機構的義工組長。他只聽到很大的聲響,如打樁機聲和飛機聲。他說,乘搭港鐵時,他聽不到廣播,如有意外事故,他不會知道。他曾經到提款機提款,按錯三次密碼,提款卡被AMT機「吞」了,顯示叫他去電聯絡銀行,可是不能問途人協助,也不能打短訊給銀行。
他喜歡旅行,他說,曾經有旅行社拒絕為聾人報團,「幸好我未光顧過那家旅行社。」他也提醒,我們應用「聾人」字眼,不應用「聾啞」,「因聾人可以說出聲音,不是啞巴!」
寧靜中的工作
猩猩有深度弱聽,需要戴上助聽器,以助日常生活。他的世
跟大部分聾人一樣,畢業後很難爬上事業階梯。他做過許多
彼時他在一艘貨船上擔任看更。貨船停泊在距離岸邊較遠的
無聲文化
我們一直在談手語,其實也在談聾人文化(deaf culture)。
因為溝通只是文化的其中一塊樹葉。
一套語言體系,影響人的思考方法、價值觀和世界觀。聾人社羣有自己的溝通方式,在社會學的層面,就是建立自己一套理解世界的方法。
在香港,聾人文化沒有一個標準定義,但可見於這種文化建立在原生社羣所衍生的種種現象。例如以視覺溝通,見面才能對話。語言也受制於溝通本身,正如我們不同語言都有自己的語法、字彙和寓意一樣。
手語中,沒有那個字彙,便沒有那個概念。
龍耳中心主任鄺浩然說,聾人手語沒有中文的某些修辭方法,例如:「因為, 所以」;「雖然, 但是」。「比喻也很少, 一些非具體的概念, 他們也難以理解。如『如果你做這些,就有什麼後果』;『現在有幾個選擇,不過呢⋯⋯』。」
許多事情或許叫健聽人難以理解。「有個做清潔工的聾人,公司要求她用特定的清潔方式,她則用自己那一套,大家不明白,但她覺得那樣做比較乾淨。」同樣的,聾人也覺健聽世界很複雜。「其實,許多聾人也分不出合約和離職書的分別,只覺是一張紙。」
這種文化差異,衍生的影響力遠大於我們的想像。因為,大多數的健聽人認為「想當然」的生活方式,可能都在剝削聾人的權利。因為這種差異和忽視這種差異,聾人的生活變得很困難。
社會忽略手語,是因為,我們也患有某種弱聽和弱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