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作為業餘音樂愛好者的我還在這專欄口出狂言,說業餘的好處就是可以任性──技巧不夠便胡混過去、演繹方法亦悉隨尊便(參前文《業餘就是可以任性》,三月十八日)。這下我後悔了。
我帶着小提琴來到提琴匠的工作室。小提琴從來不是我的首選:我小學都快畢業了才開始學習小提琴。由於有鋼琴底子和絕對音感,學得很快,數年間考獲八級就彷彿達到了一種目標。其實八級只是無涯樂海的驚鴻一瞥。雖然在八級後再學習好一段日子,始終造詣不深,濫竽充數。參與大學管弦樂團時,我寧願當敲擊樂手都不願進小提琴部;畢業後更疏於練習,興之所至才拿出來拉拉。這小提琴跟我二十多年了,不是甚麼名琴古琴,卻是老師託朋友手造的。幾個月前琴橋破斷了;若非一個演出快到,急在眉睫,恐怕我還由它放着,愛理不理呢!
工作室裏,播放着優雅的小提琴曲,透着淡淡的木材清香,充滿自然純樸的氣息,跟門外熙來攘往的城市街道截然不同,彷如渾然天成的另外一個世界。室內櫃子和天花掛着十多個大大小小的提琴,木色各有不同,淺胡桃木色、深褐色、偏紅的、偏黑的⋯⋯頗為賞心悅目;而那邊一角卻被一座沉穩純黑的低音大提琴佔據了。雖然提琴們此刻赤裸安靜的歇着,它們蘊藏的生命力卻是那麼澎湃,就待機會破繭而出;這讓工作室的空氣添上一種張力。
靠牆的長桌上放了很多玻璃瓶,盛着色彩繽紛的物料和油漆,好像有趣的糖果屋;一疊疊迷你木抽屜,裏面究竟又有甚麼新奇的呢?一張寬闊的木製工作平台坐鎮在工作室中間,上面有各種奇形怪狀的工具,還有一片片薄如雪花、幾可透光的木碎。旁邊文質彬彬的琴匠,正專注地彎腰工作;他的臉龐藏在黑框眼鏡後,潔白襯衣外披上專業的深綠色圍裙。他見我來到,著我坐在木櫈子上──這似乎是工作室唯一可供坐下的地方,上面大概坐過很多既焦急又期待的提琴主人。
「請⋯⋯換個琴橋。」我為打擾了這兒的寧靜感到不好意思,尷尬地說。
琴匠把我的琴拿到手裏端詳一下,自言自語道:「哦,是中國木材⋯⋯琴頸這個位置似乎缺了一毫米⋯⋯指版應該比標準短了些,而且角度不準⋯⋯」取過尺來一量,果真如此。
「呃,我沒有拉到很高程度⋯⋯」我嘀咕著,心裏懷疑一毫米的差異對業餘的樂手有何意義。他不以為意,繼續跟我解釋各種細節。我漸漸體會,他就是堅持把每一個有緣相遇的提琴打造成完美。於是他大費周章,把琴頸拆下來打磨好又重新裝上,更修復了許多小地方⋯⋯當然亦換了琴橋。
小提琴因着琴匠的心血而重生。捧着一樣又不一樣的小提琴,我再也不敢仗着業餘而放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