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向年輕的讀者略為說明一下:《北平牋譜》和《北京牋譜》用的是「牋」;《十竹齋箋譜》和《蘿軒變古箋譜》用的是「箋」。一般研究箋譜的文章和書籍,都用「箋」。箋,就是信紙。古代的文人雅士,喜歡用印有裝飾的信紙;信紙上往往印上了淡淡的花鳥魚蟲或山水彩圖,稱之為花箋。箋譜,就是將各種不同面貌的花箋分類,輯錄成譜。分類可以是清供、墨華、詩畫、博古、奇石、羅漢、鳳子、折贈、雅玩,等等。
北京北平分仔細
我的第一套箋譜購於一九八〇年九月廿九日星期一。那是榮寶齋於一九五八年十二月根據魯迅和西諦(鄭振鐸)於一九三三年十二月編印成書的《北平牋譜》,用木版水印再版的《北京牋譜》。為什麼「北平」改為「北京」?許廣平在增添的前言中這樣說明:「編印牋譜,是在敵偽時期。一方面為了搶救文化的不使湮沒而急於出版,一方面又因牋譜出於北京,為了出版時免受障礙而寫『北平』,實非得已。」
牌記簽名有西諦
原版的《北平牋譜》我在四十多年前曾經遇到過。就在九龍華仁書院對面橫街的一家舊書局裏面。很隨便地擱在舊書堆上面,訂價好像是二千元。可惜水漬斑斑,實在拿不上手,看不下去。不過如今回想,單只是為了牌記上面魯迅和西諦的簽名,也值得一買吧。十年前,我得知原來的《北平牋譜》出現了影印本,於是託妺妹給我在上海找到了一套,喜之不盡,主要的目的是想將《北平牋譜》和《北京牋譜》作一個比較。這個影印本保留了原本的牌記,牌記上註明這個版本只印了一百部,此為第十七部,並且有魯迅和西諦的毛筆簽名。至於這個影印本,好像亦是只印了一百本,但是劣評如潮,有的甚至評曰「慘不忍睹」。我看還不至於這樣。有一部分是印得比較模糊,而且《北京牋譜》依舊保留了原來的拱花效果,這個影印本在這方面只好偷工減料了。拱花,是將版雕成凹版浮雕效果,將紙濕水按其上捶入,乾透固定之後,紙面出現了無色的浮雕效果圖形。在《北京牋譜》第一冊裏面的四幅博古箋和四幅花卉山水箋,另外在第六冊裏面的一幅壬申(猴年)箋,都在餖版(彩色)之上再加拱版,構成凹凸有致的立體效果。像《蘿軒變古箋譜》裏面的龍種和鳳子(蝴蝶),就純粹是拱花,真的要在燈光之下,才能憑着凹凸的浮雕投影去細細欣賞那精巧的印工。在《十竹齋箋譜》中的八種清供,也是餖版再配合拱版。至於其中的一幅詩畫,〈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更加巧妙地用拱版來表現圍繞着帆船的輕淺水紋。這樣的心思寧靜,也可以說是嘆為觀止了也。
錯體花箋真有趣
劉運峰已經將《北平牋譜》和《北京牋譜》作了一個極為詳細的比較,連每一幅箋上印章和題字的異同,都有極為準確的論述。有趣的發現是:《北平牋譜》收錄箋樣三百三十二幅,《北京牋譜》收錄了三百三十幅。這裏面有個原因。《北京牋譜》第六冊缺少的兩幅〈冷艷〉箋和〈牟庵題箋〉原來在原版中是重複出現了的,因此剔除了反而是改善。其中最精釆的捉錯有兩處,給予我很深刻的印象。一處是第二冊裏面懿文齋李伯霖所繪花卉箋圖案式樣不同。《北平牋譜》為橫式,《北京牋譜》則順時針旋轉九十度,出現排版錯誤。另外一處是第三冊的秋荷箋;《北京牋譜》多印了一朵荷花,而且這朵荷花頭朝下,沒有花莖,使得整個畫面完全失去章法。
這裏也要解釋一下。一幅花箋往往要用多塊木版合併印製而成,五彩繽紛的餖版尤其如此。〈秋荷箋〉無端端多了一朵荷花,便是印工在拼版時大意引致的失誤。
偶爾調劑莫沉迷
劉運峰這樣心無雜念地替兩個牋譜作一比較,也就流露出心思的簡靜和專注,實在難能可貴。
像我這樣的古稀退休長者,又適值瘟疫蔓延的歲月,方才可以花一個下午細細觀賞一下箋譜而不至於要感到抱歉。至於年輕人,偶爾看看也無傷大雅,作為精神上的調劑,但是不要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