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世界。
翻看那時候的照片,像夢一樣。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死了一千七百萬人之後,歐洲大流感肆虐,又死人數千萬人。
踏入新的十年,倖存的人,有更多強烈的想法。
一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十萬人燒死。
一九二五年,希特拉一邊播着自己預錄的演講錄音,一邊練習姿勢。
整個二十年代,中國在軍閥割據、北伐統一和國共鬥爭的漩渦中前行,各種主義和思潮在亡國滅種、適者生存的殘酷背景下百花齊放;然後,上海成了紙醉金迷和血腥鎮壓的歷史縮影。
香港在美麗風景下連成了省港澳大罷工。

像奇怪的電影跳接,幾年前,好像大家還在生死邊緣,幾年後,醉生夢死,爵士樂,電影院,普及的汽車、洗衣機、雪櫃、吸塵機、收音機、新的舞步,新的時裝、女性投票權、巴黎的左岸……
旅歐的海明威、飛越大西洋的林白、成了全世界第一個電影巨星的差利。
然後,這個年代,出了一張著名大合照,一九二七年,整個二十世紀最聰明的頭腦聚集了,愛因斯坦,玻爾,還有現場唯一一名女性——居禮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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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拉下令銷毀的一九二○年代照片
我們會看着一張差不多有一百年歷史的照片良久,然後倒抽一口涼氣。因為我們很可能看到當時的人注意不到、料想不到的事。一個像瘋子一樣的人,裝模作樣地練習演講姿態,還讓他「御用」的攝影師拍下照片,然後吩咐對方把照片銷毀,對方顯然沒有聽令,因為那時他還不是德國的元首。一百年後,我們看到那些瞪眼張口手臂貪婪地高舉的照片,可以心中無感嗎?十年之後,照片中那個人,發動了導致數以千萬人死亡的戰爭。
一百年前留下的瞬間,或者片段,總能讓人浮想聯翩,因為,儘管是一百年前的事,一環扣一環,我們看到了歷史的微妙和波瀾壯闊。
故事開始於一百年前,至今尚未結束……
物理學家玻爾一九四七年獲丹麥國王頒發最高榮譽大象勳章,他自己設計了紋章的式樣,裏面有一個中國的太極圖案,而且有一句格言:對立即互補(拉丁語為contraria sunt complementa)。
一九二○年代,是一個崛起於第一次世界戰那些戰壕屍體堆積如山、數千萬人死於大流感可謂「屍骨未寒」的年代。然在災禍的夾縫中,女性獲得了相對自主的角色,同一時間,科技發展一日千里,經濟產業蒸蒸日上。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假如時間就此停頓,當時的人一定會相信,未來十年,世界一定會更好。
上世紀二十年代中期,德國零售數據連年攀升,到了一九二七年,德國工業產量終於回到第一次大戰以前的水平,失業人數屢創新低。當時處身柏林的美國記者威廉・夏伊勒,記下了這個景象:「這裏的生活,看來比我所知道的任何其他地方更自由、更現代化、更令人興奮。沒有任何地方的藝術和文化生活像德國那樣活躍。在當代寫作、繪畫、建築、音樂和戲劇方面,新的潮流不斷湧現,人才輩出。年輕人獨領風騷,在人行道旁的咖啡座上,在華麗的酒吧裏,在萊因河上的汽船裏,或者煙霧南冉冉上升的藝術家工作室裏,你和年輕人坐在一起,通宵達旦,高談闊論。他們身心健康,無憂無慮,對人生充滿了熱情,坦率而沒有拘束。普魯士的那種精神壓抑,已被埋葬。你遇到的大部分德國人──政治家、作家、編輯、藝術家、教授、學生、企業家、勞工領袖──都讓你覺得,他們愛好民主,崇尚自由,而且反戰。」


美國股市崩潰 德國軍國主義崛起
這邊廂呈現美好景象的同時,那邊廂,俄國把革命推向波蘭,墨索里尼登台,建立法西斯意大利……
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四日,美國華爾街股票市場突然崩潰。美國大蕭條,倚賴貨品出口美國的德國,亦成為重災區,從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二年,德國生產量下跌了接近五成,成千上萬企業破產,百萬計的人淪為失業大軍。
希特拉再度看見了機會,他在納粹黨經營的報紙上寫道:「我一生之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舒坦過,內心從沒如此滿足過。因為殘酷的現實,終於打開了無數德國人的眼睛。」
毀滅之後,倖存者狂歡,狂歡之下,幽森的異獸,伺機而動。毀滅和崛起,禍福相倚相伏,正如玻爾的格言,兩者,無法單獨分離,永遠連成一起。





經歷不凡生命的女性:科學家、藝人與間諜
上世紀的二十年代,我們看到最樂觀的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看到人如何從地獄爬上來,又如何快將掉進更深的地獄。同一時間,我們看到科學家和藝術家為各種信念而戰。居禮夫人和希特拉是同時代的人,她為了科學而獻身,放棄了專利,只為了造福人羣,輻射了催殘了她的身體,但是正如愛因斯坦所言,「她是唯一不被榮譽所腐蝕的人」,她遺下科學遺產,亦給了兩個女兒最好的教育,一個成了作家,一個後來又拿了諾貝爾化學獎。
那年代,還有一位名叫Josephine Baker的女性,她出生於美國,飽受種族歧視和壓迫之苦,十九歲來到巴黎,加入在香榭麗舍劇院上演的《黑人歌舞團》(La Revue negre)。海明威為她傾倒,說她是「最吸引人的女人」;畢加索稱她當代的娜芙蒂蒂(Néfertiti,古代埃及權傾一時兼以美貌著稱的皇后)。她的出現,打破了種族主義者的固有偏見,不旋踵成為整個歐洲文藝圈追棒的對象。她紅遍法國,成了時尚界的寵兒,被譽為第一個跨越膚色的巨星。
第二次大戰時,她加入法國反納粹運動,以藝人身份作掩護,成為間諜,為盟軍提供情報。她說:「是法國造就了我,作為回報,我已準備好為她獻上自己的生命。」戰後,她獲得無數榮譽,但她仍然努力推動種族平等。她領養了十二個小孩,他們來自韓國、日本、芬蘭、哥倫比亞、北非、委內瑞拉等地,稱他們為「彩虹部落」。
二十年代,回望,我們只能看見片段和碎片。但是,只要仔細窺探,我們看見許多伏線。沒有任何時空是不相連的,正如沒有任何人是孤島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