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日本的《逃避雖可恥但有用》,還是韓國最近播出的《今生是第一次》,兩齣大熱電視均以合租居住為主題,直指東亞城市年輕人沉重的住房焦慮,以及來自傳統社會及家庭的壓力,難怪引起各地網民如此強烈的熱議和共鳴,港台的青年面對苦況有過之而無不及。三位台北青年,同是1989年出生的潘信榮(Shiyin Rong)、(Jerry)及柯伯麟(Spencer),2015年還在台大研究所讀書期間,共同創立玖樓共生公寓。他們從分享一間公寓開始,一改房產遊戲的規則,讓城市人不再被房子捆綁;短短兩年間便把共生公寓辦得有聲有色,他們的腦海充滿有趣創新的點子之餘,而又不會脫離社會現實,推動社會改革的力量,恰恰需要這樣的青年。「房子是租來的,但生活不是。」正是玖樓共生公寓的核心。
寂寞的城市 漂泊的人
三人相識於台大研究所,分別研究城市規劃、地理及政治,想起以往住校的日子馬上勾起痛苦的回憶。「也可以住宿舍,但宿舍很爛。」「我住了學校一年就受不了了!」像他們般需要在台北找房的年輕人很多,柯伯麟說,因為不是台北人,所以在租房上格外困難;就算找到房子,也不代表日子就可以安定下來。「剛來到大城市,沒有錢、沒有朋友、沒有機會……每天就這樣一個人,獨自吃下所有挫折跟揶揄,如果幾年之後忍不住,可能就要回老家了。」王維綱道出遊子心聲,即使事過境遷,那種孤獨和無力感仍然深刻。身為社會學科的研究生,他們從自身的租房困難中,察覺房產市場的失衡和出路。
原來,空虛的不只是人的狀況,台北的房屋市場亦然。「台北另一問題,就是所謂空屋,根據台北低度用電的數據統計,2016年大概有六萬戶的空屋。為什麼有這麼多空屋?因為台北的租金報酬率超級低!」柯伯麟表示,這些數量龐大的空置房屋屋主要由老年人口持有,「台北六十五歲以上的人口比例,直到今年9月已高達16.1%。他們年輕時買房相對容易,家裏有幾個小孩,就買幾個房子;可是他們年紀大退休時,小孩移民的移民,在外面成家立業的就成家立業,這些房子就變成空房了,他們也沒有心力管理。」這邊廂,年輕人根本買不起房子;那邊廂,大量房屋被空置浪費。柯伯麟直言,房地產是一個”old school”的行業,只是長久以來,都沒有創新方法衝撞去舊有體系。
軟性都市更生 釋放閒置空間
玖樓的起點,是潘信榮和朋友合租的公寓,常舉辦聚會和招待友人,久而久之形成半公共空間。「我大學唸urban planning,可能在這個議題上有些background,但是真的去經營這些事情,是一個新的學習。以學科來講,我們會認為這是解決空房問題的另類可能性,因為都市更新往往是把一棟大樓鏟掉重建,然後賣很貴,結果沒有人住在裏面,都是在炒房子。重新整理老公寓,讓人真的能住進去,建立關係,是一種有效的軟性都市更生方法。」而他後來的畢業論文正是以玖樓為研究對象。於是,從這座位於九樓的單位開始,潘信榮聯同王維綱、柯伯麟,一起接觸老房東,說服他們把閒置的房子交給玖樓團隊;裝修成本由房東支付,公寓由玖樓營運和管理,所得租金八成歸房東,其餘給玖樓。
從房東手中接手房子後,還不能馬上招租,主力負責室內設計工程的潘信榮表示,每個公寓的狀況不一,但都要加修繕,「有些屋主會留下很多家具,有些房子是空的,我們會考量如何用最低的成本,來裝修成自己很想住在這裏的樣子。」身旁的王維綱插嘴道:「我印象很深刻,他每次完成一間新的公寓設計,就會說『幹!超想住進去!』然後一直超想住很多間……」。隨着公寓數目的增長,他們漸漸摸索出改造的標準模式,例如以八成的IKEA產品搭配兩成的二手家具,洗手間不得多於四人共用,公共空間要夠大,就連地板也有指定的材料。「這樣才能跟廠商談折扣,不然成本一定會很貴。」
三人各有所長,正好能互不補不足,除了擅長設計的潘信榮,善於溝通、富有親和力的柯伯麟則主力和房東打交道及負責對外宣傳和聯絡,而房產管理就交由王維綱打理,當然少不得他一手拍的精美相片。
住在社羣裏 分擔喜與憂
「在起步階段,我們需要穩定的收入和資金,會特意找外國人入住,因為他們在台灣不容易找房子,但其實他們願意付比較高的租金。」柯伯麟說。潘信榮則補充,租客當中也不少台北本地人,反映共居空間並沒有局限哪些人。每間共居公寓的室友,都經過玖樓團隊篩選和搭配,以維持平衡。「不能只有男生或女生,否則便會像學校宿舍,需要透過性別差異建立羞恥心來維持整潔;學生收入不穩定,而Freelancer的時間比較有彈性,可以組織活動。」
格外強調室友的多元化,與其説是方便管理,倒不如説他們深明人性。在同一空間下,室友的多樣性形成了不同的生活形態,便會產生各種各樣的交流,也容易討論不同的公共議題。
當室友住久了,他們便會自發佈置空間及組織活動,至於新住進來的人,社羣經理便會扮演協調的角色,其工作當然不只限於馬桶塞了就通馬桶,還要負責認識每一個室友,對方失戀時給予安慰,失業時幫忙找工作,無聊時一起喝酒,不愧是「生活的陪伴者」。如王維綱所說:「所謂社區並不是geographical 的社區,而是心理層面上的。」從陌生人到室友,大家建立互信,彼此了解和扶持,讓城市生活不再孤單寂寞;學會住在社羣裏,自然便不會困於斗室之中。「二十年前沒有社羣的概念。大概是因為近年比較強調人際關係,大家除了對房屋設備有要求,還講究比較健康的生活方式。」潘信榮道。
跨代共融 保障租住權益
發展至今,玖樓目前已有二十四間共居公寓,每個單位供六至七人合住,即服務約一百五十人。難得的是,他們關心的不只是同代人的利益。「我們希望說,『有土斯有財』的觀念慢慢被打破之外,其次是當人們不買房子時,提供一個中間的平台保障租房權益,不用擔心隨時被房東趕走。大家都關心學生租不起房子,但還有另外一個族群沒有被注意到,就是六十歲以上的長輩,他們比學生更難租房子,因為房子會擔心對方出意外,使房子變成凶宅。」王維網的語調溫和,卻充滿力量。
房屋固然是世代之爭的源頭,但若能處理得宜,也能達到跨世代共融。「有趣的是,年輕人總以為要照顧長輩,相處後才發現,自己才是被照顧的一方。例如在做菜煮飯上,年輕人往往缺乏經驗,甚至對此恐慌,阿姨的一句『沒關係,有我在』,就會令人感到安心。」今年7月,玖樓推出全台首個青銀共居實驗,讓年輕人的青春活力和銀髮長輩的生活智慧相互影響,期望為台灣的房屋市場開拓新的方向。
剛畢業不久,三人便全職投入玖樓,對玖樓的未來他們又有什麼想像?
「我希望香港也可以有。」柯伯麟幾乎是不加思索地答。
「我希望不同的城市也有這樣的空間,它可以是一個網絡,一個跨越國家的community,一個common value。」潘信榮如是說。
「地產霸權推翻得了嗎?」反問後靜了一會,王維綱續説,還是能找到一些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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