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看到木桿秤,竟是在大埔墟的傳統市墟。那根老秤,一如其他華人市場所見的細瘦,配備的內容亦近似。看來使用了許久,但仍繼續做為買賣的工具。
那天因許久未見,特別駐足一陣,只為了欣賞持有的老翁買做生意時如何使用。平常的木桿秤,一端綁着一具彎鈎,或者再加一小小秤盤,另一端則綁着一個沉重的秤砣。秤桿由堅硬的圓木條做成,桿上刻着白點秤花。
只見有路人選點要的水果時,老漢拎起果物,二話不說,吊在彎鈎磅稱。以秤砣在秤桿上移動,做一平衡,估量議價。有此木桿秤度量為準,似乎就不必再爭論了。
此一稱斤論両,華人地區幾無差異,在台灣亦然,只是稱呼不同。其木桿細瘦如豆娘娉婷之身,故而閩南語稱為稱仔。此名同時是另一種昆蟲,豆娘的地方俗名。原來,豆娘雙翅收合時,若翅膀透明,從側面觀看,只見頭部和與身體的形狀如同木桿秤,故而得名,由此亦見古人的精彩想像。
嶺南地區則以秤桿上標示斤両的花點,想像一種常見植物,梅葉冬青。此植物別稱在珠江三角洲遂有好幾種稱呼,諸如點稱星、點秤星、假秤星,又或燈秤仔、燈秤花。在郊野山區行山,此一植物經常可見,檢視其枝莖,果真有着類似的花點。
木桿秤主要係根據槓桿原理,製成用來測量重量的工具,泰半選用木質堅韌的木材製成的。通常一根筆直堅硬的樹木,幼嫩期的最為適宜。嶺南地區一般用石榴木或黃牛木等木紋細密、不易起翹變形的雜木製造。有些富貴人家較為講究,木桿秤的質地可能就相對要求,或許就有黃檀木之類。
以前農人挑貨物到市場販售者,無論賣肉賣魚賣蔬果,身上都持有一木桿秤,隨時論斤稱両。銀貨兩訖,最是公平。隨着時代的發展,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雖電子秤開始普及,木桿秤由於攜帶方便,依然佔據着一定的市場。但晚近電子秤愈加輕巧,木桿秤明顯地減少了。再過個六七年,說不定就不復存在。
電子磅稱或許更能減少估算的麻煩,但少了稱秤論斤的藝術,交易的核心精神彷彿也走味了。想到此不免感傷,因而老翁持秤桿的場景,一直縈繞腦海。
後來,我在油麻地走逛,發現有家店專門賣此類磅秤。針對不同的功能,磅秤種類還分成不少種。藥稱、金稱和食物量的秤量都有。這一類木桿秤的質地和材質便講究了。譬如藥用的多半以牛骨。金飾店面的更是精緻,若以自己過往在台經驗,我懷疑可能以象牙為材質。但走進這些店面,都是有買賣需求,像我這類閒雜人不易取得觀察機會。回到傳統市場,收穫似乎更多。
在台灣民間,木桿秤依長度和稱重的內容也有不同稱呼。用來秤大型重物的,諸如稻穀、豬公和稱大西瓜的,長度較為粗長,俗稱量仔。傳統市場一般菜販常人手一根的即稱仔,屬於中型長度,主要用來秤青菜、雞鴨等較輕的食材。至於適才提及的藥材舖和金飾店,那一種叫,戥(音同:等)仔,應該是最小型的桿秤。
台灣在日治時代,有位著名的小說家賴和,寫過一篇小說《一桿秤仔》。內容描述日據時代,一位窮苦農民為了生計,擔菜去市場販售。巡警索賄不成,惱羞成怒,挑剔其隨身攜帶的秤仔,懷疑這根秤仔的刻度有問題。農民堅稱是新的,絕無此疑慮,巡警卻硬生生將其折斷。後來,還要他去監牢關三天。
平時賴以維生的秤仔被折斷,還被巡警依違反度量衡法規入罪,主人翁遭到種種羞辱後,深感生存的悲哀,乃抱必死的覺悟,選擇與巡警同歸於盡。此一小說強烈批判了日本殖民體制,對台灣庶民的經濟掠奪,並指控日警欺凌善良百姓的殘酷行徑,甚而暗示受壓迫的同胞,挺身對抗殖民不公不義的統治。
然而,秤仔本身的用途,主要即代表公正、客觀的貿易。此篇小說的隱喻如是多重,尋求社會公義公平的內涵在在展露,因而被視為當時的代表小說。
以前拜讀此文,常懷念小時鄉下老家的稱仔。記得母親曾提到,祖父母應該也挑運過蔬果到城裏販售,只是後來不堪負荷,才高掛於牆。當時,那根稱仔一直懸着,或許以為,哪天隨時還會用到,因而特別擺在顯眼的大廳位置。殊不知,後來工商發達,務農者愈來愈少。那把稱仔就未再取下。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