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長得極秀氣,甚至漂亮的男孩,說起他唸大學時,有趣找學校諮商師的習慣(地下室教室的人羣又是一陣池水細微的漣漪),他說話像是盯着自己的鼻頭,自言自語,修正和質問自己上一句話的漏洞。他說她遇到的第一個諮商師是一個菜鳥,還在唸研究所的實習生,那個女孩極溫柔,幾乎你覺得人類發明「溫柔」這個詞,恰就是為這女孩完全的熨貼吻合,但那女孩本質上一種像一泓清泉的溫柔(讓你想掉眼淚、信任、想靠在她裙子上睡着,覺得幸福),卻和她所受的整套諮商師的訓練、設定好的疏離、區隔、一種規訓話術相抵觸。「你今天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嗯所以你不喜歡這種感覺?」諸如此類,他覺得他愛上這個諮商師,或是上這和她獨處一室的諮商時光。但他似乎用着看不見的,像太極拳那樣的她所受的諮商師訓練,從四面八方有個靈動玻璃牆擋着他想突破、和她進行「心靈的」(而非精神分析)的對話,他和她都被這種諮商師與高智商病患間的過招,弄得精疲力竭。
結束了這段諮商關係後,他第二年又找了第二個諮商師,他刻意找了一個外形、氣質和第一個諮商師很近似的女孩,也是個菜鳥。但這次他並沒有對那第二個諮商師產生戀愛的感覺,反而他和第二個諮商師全部的諮商時光,都在談論、疑惑、解析,他對第一個諮商師那種若近又遠、霧中風景的煩惱。
有一天他說起第一個諮商師告訴他,諮商師最嚴格的一條規定就是,不論諮商期間,乃至結束後,都不得和諮商對象有進一步的關係(朋友、情侶、買賣、性)。這第二個諮商師突然暴怒,跳脫出諮商師的角色,說:「哪有這條規定,我和我曾經的病友,在諮商結束後,都保持很好的朋友關係。」她似乎對她的上一任非常不以為然。
而說故事的這個秀氣、內向的男孩,說他在網路意外加了這第二任諮商師女孩的臉書,她不是以本名,以諮商師的身份,而就是一般年輕人在自己的臉書,轉貼一些訊息啦,發一些意見、牢騷啦,去哪吃美食的打卡並照片啦,他也以讓對方不知識他的、另一個身份,如一個臉友上去留言,和她討論,見到另一種情境下的她。
我說:「你真是個諮商師獵人。會不會又找第三個諮商師談論和第二個諮商師的這段感情。」
全教室的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