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

我把我家養的柴犬叫做狐狸，因為覺得兩者的外貌有點相似。叫了幾年，有時真的以為牠是一隻狐狸，而忘了牠其實是一隻柴犬。有一晚，狐狸像平時一樣爬到我的牀上。我撫着牠毛茸茸的尾巴，覺得好像比往常更大、更多毛、更柔軟。這時候，我聽到牠跟我說：你準備好了嗎？我以為自己聽錯，狐狸如常地掛着笑臉，張開嘴又說：你應該準備好了。我驚訝地說：準備好甚麼？牠說：跟我結合。我說：結合是甚麼意思？狐狸笑了笑，說：你很快就會知道。

那個晚上，我摟着異常豐盛的狐狸尾巴，睡得非常香詌。第二天早上醒來，鼻子還陷在尾巴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我發現自己身上沒有穿衣服，而懷中那條又長又大的尾巴，一直連到自己的尾椎位置。尾巴自己動了起來，好像是另一個生物似的，我連忙又把它抱住，掩蓋着自己的身體，像一張暖洋洋的被子一樣。我想起狐狸昨晚跟我說的話，連忙起來，但屋子裏卻沒有狐狸的身影。我終於明白了牠的意思。

我花了一點時間學習指揮自己的尾巴，讓它按自己的意志移動，但間中它還是會自把自為。最麻煩的是在外出的時候，如何把尾巴隱藏起來。幸好正值冬天，可以穿寬鬆的傘裙，勉強不讓尾巴露出來。褲子卻是無論如何也穿不上，除非是加大碼的裙褲。就算能用裙子遮住，走路還是有點不便，把尾巴夾在兩腿之間，很容易會把自己絆倒。放任它不管，它又會在後面隆起，甚至在裙襬下面跑出來。坐下來更加是個難題，很多次不小心壓到自己的尾巴，痛到喊了出來，惹來了旁人奇異的目光。於是，除了在外面吃飯必需坐下（要選有寬闊卡座的餐廳），乘搭公共交通工具時都盡量站在一旁。

不知為何，成為狐之後，我開始吸引到異性的注意。這是外貌平凡的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事情，為此我感到不知所措。在街上總是有陌生男人跟我搭訕，我一律迴避，甚至拔足逃跑。這樣的事情不斷發生，令我不勝其擾。

有一次我參加了一個觀鳥興趣班，跟大隊到山上實習。已經進入初春，天氣有點潮熱，但我還是穿了大傘裙，跟自然環境有點格格不入。一個男同學跟在我身邊，向我指出樹林裏藏着甚麼鳥兒，我說：那隻鳥看來很好吃呢！男同學嚇了一跳，但又隨即說：我把牠捉回來給你，如何？

結果男同學當然捉不到鳥，但他去買了一隻白切雞代替。我覺得他很可笑，但那隻雞卻令我垂涎欲滴，我便跟他去了一個出租房間。我還未坐下來好好吃雞，男同學已經對我上下其手，但當他摸到我裙子下面的尾巴，卻驚叫了出來，奪門而去。我心想，真是一個膽小的傢伙，便慢慢地把雞吃掉了。

另一次，我在街上被一個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尾隨。我因為尾巴礙着而跑不快，在一條巷子裏被追上了。男人在大衣下面抽出一把刀子，說：今天是我走運了！居然遇到這樣的好東西！乖乖把尾巴奉上吧！說罷，他拿起刀子準備刺下來。我無處可逃，閉上眼睛準備受死。然後我聽到男人發出一聲慘叫，張開眼睛，看見他被一隻巨大的狐咬着脖子。那隻狐隨即變成一個穿著華麗舞衣的女子，拉着我逃走。

我跟着女子來到她的住處，看見一屋子都是漂亮的衫裙。她說她是一個舞者，除了在人類的舞台演出，也會在秘密場合表演狐舞。她說：看來你是新人，未適應狐的生活。我們狐族人數不少，有各種各樣的性格特徵。我是華麗狐，你是害羞狐，還有疑心狐、狡猾狐、孤獨狐、驕傲狐等，難免有些刻板印象；但也有天真狐、善良狐、智慧狐、熱情狐等，非典型的類別。無論是怎樣的狐，那些男人對我們只有兩種反應，不是恐懼，就是佔有。所以你要非常小心，不要墮入陷阱。

我拜了華麗狐為師，跟她學習狐舞。狐舞是一種非常優美的舞種，以擺動尾巴為主要表演方式。為了毫無保留地展現尾巴的美態，舞者穿的都是很短的裙子。尾巴不再是令人羞恥的東西，也無需嚴密隱藏起來。練習了一段時間，師傅帶我到舞會演出。我很緊張，擔心自己舞技生疏，但師傅說：狐舞的精髓不是技巧，而是信心。只要你相信自己的天性，盡情把它表現出來便可以。

舞會在一個深夜裏，在森林深處舉行。進入森林時只有我和師傅兩人，但愈來愈多同伴出現，全都是穿著漂亮裙子的狐，非常熱鬧。在森林中央有一片大空地，周圍點着許多火把。來自四方八面的舞者，輪流到空地中央表演。狐舞千姿百態，有嬌媚的，有靈巧的，有豪邁的，有纏綿的。我第一次公開表演，有點害羞，尾巴的動作也有點笨拙，但師傅卻說：這是你的本色，你徹底地展現出害羞的性格，做得很好！

在舞會中表現最出色的是一個身材高䠷的舞者。她身穿一條黑色的裙子，跟雪白的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而她的狐尾，是銀白色的！表演完畢，她在熱烈的掌聲中穿過人羣，來到我的跟前，牽着我的手，把我帶到寧靜的湖邊。據說，這表示她選擇了我成為伴侶。

銀狐在我面前脫下了黑色舞衣，說：我是影子狐，在現實世界裏是女僕咖啡廳侍應，但我的真身其實是男的。這在狐界十分罕見，而我的處境也更加艱難。沒有橫死街頭，實屬萬幸！所以我每次遇到新人，都會向她傳授狐的生存秘訣。你知道是甚麼嗎？我搖了搖頭，影子狐把銀白色的尾巴跟我的火紅色尾巴交纏在一起，說：擁抱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