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聖經、文學、詩歌到情歌,都對它情有獨鍾,偏心得可以,寵愛得過份,這金黃色的、透明的、香的、軟的、膩的傢伙,有時聖潔,有時性感,有時愛欲,被譽為”a food of the saints and gods”,它的名字叫:蜜糖。
在希臘及羅馬文學裏,蜂蜜擁有魔術力量,能賦予人天才的詩文才思,在印度神話裏,它甚至擁有智慧。我們日常形容美好豐饒,慣用”milk and honey”,是一種承諾的幸福,一個不爭的樂團,那裏陽光燦爛,薰風輕颯,花香在石縫中透露芬芳,出自聖經的《Song of Solomon》:”Your lips drip nectar, my bride; Honey and milk are under your tongue”。於是蜂蜜很性感,情人都想一嘗愛人唇上的花蜜,做一隻小蜜蜂,「西園一點紅猶小,早被蜂兒知道」。
凡談情說愛,世人總不怕甜得旁人耳朵發麻,互叫蜜糖而後已,骨痺如《紅樓夢》的情來愛往,當然有的是「蜜碼」。除了淘氣地罵俏,玉釧對寶玉說:「吃吧,吃罷!你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了」,還有此一字曰「餳」,原來是形容「眼似蜜糖般地黏澀」,真不得了,連睏起來也眼甜乎?
找不着靈感,人們便找繆思,那繆思找不着靈感找誰?找蜜蜂。原來小蜜蜂是”Birds of the Muses”,失敬失敬。再看了身負三顆米之蓮星星的法國大名廚Guy Martin的電視片集《L’épicerie fine de Guy Martin》,見他探索多種食材的來源及示範如何下饌:芝士、松露、貽貝、蜜糖等等……我便對蜜糖有了更大的好奇及好感。或許,我們心裏都有一點點愛蜜的心,像小熊維尼;或許,如知名兒童書作者Dodie Smith說”I shouldn’t think even millionaires could eat anything nicer than new bread and real butter and honey for tea”。
Guy Martin找的是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蜜糖,看着那裏活潑的「密官金翼使」,在一望無垠的嫵媚薰衣草田採蜜,地靈蜂傑,可以想像採出來的蜜有多可愛。香港人對蜜糖的興趣使我納悶,一味功能性的崇拜manuka honey,取其UMF增強抵抗力數值,其他一概不在欣賞細究之列;又或慣性收視的吃以一把蜜蜂鬍子做商標的寶生園百花蜜,不求甚解。
我拿台灣的茉莉花釀龍眼蜜吃一口,想像着說法文的蜜蜂如何與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調情,採花賊盜來的芳心又是如何滋味,當然不得要領。後發現法國朱古力名店Jean Paul Hévin有精美Lavender honey出售,但香港店沒有,便請好友H替我們從巴黎帶一瓶回來,一嚐箇中的花氣盎然,細緻別緻。《Honey Connoisseur: Selecting, Tasting, and Pairing Honey》一書指其杏仁及雲尼拿香韻,尤其適合配烤無花果、羊奶芝士及chamomile tea,嘿嘿,正合我意。
此蜜糖之路一開,螞蟻就來了。H到了杜拜,看見一間蜜糖精品店,記起我們的蜜糖癮,便問要不要幫我們買些試試。又好!《本草綱目》曰:「蜂蜜之功有五,清熱也;補中也;解毒也;潤燥也;止痛也。生則性涼,故能清熱,熱則性溫,故能補中;甘而和平,故能解毒;柔而濡澤,故能潤燥」,怎會不好?中國最早的中醫藥書《神農本草經》云蜂蜜能:「除眾病,和百藥,久服強志輕身,不飢不老」,便興緻勃勃細閱店名叫Amrita的簡介,挑了四款心水:西班牙Lavender honey、希臘Fir of Vytina Honey、Saffron Honey及Organic Fir honeyof Mainalo。實在喜歡希臘的fir honey,蜜糖中的瑰寶,不但較chewy像麥芽糖,也有繁花與焦糖之香,而且永遠不會結晶化。天氣冷用來弄一杯熱燙燙的toddy(威士忌蜜糖熱飲),香暖迷人。詎料真是傻瓜買東西,無知於杜拜貨幣與港幣之兌換,心想才三幾瓶蜜糖,也不深究,買吧。殊不知賬單傳來貴得咋舌,大鄉里蜜糖蜜出港幣四千幾,叫人肉赤的領悟着西班牙著名詩人Garcia Lorca的《蜜糖之歌》:”Honey is the epic of love, materiality of the infinite. Soul and painful blood of flowers condensed through another spirit”。Painful, indeed。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