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六四、七一遊行,束起白鬍子的古思堯風雨不改抬棺材,諷刺中共政權。以往被警方搶走,或在阻止焚燒棺材下沒收棺材。如何隔阻,這副自製的棺木在這25年來雖未能走完全程,總能走上前給傳媒拍照。
今年七・一遊行,缺了古思堯的棺材。回歸二十年,這副棺材首次被來歷不明的大漢支解破壞。
人們為歷史回帶,當刻已在變。古思堯眼看大漢破壞棺材,未問過客姓什名誰,對方已倉皇逃走。古思堯在青山道赤上半身,腰微彎的、冷清的背影伴着黑色的破棺材,欲語無言。
眼前的破棺材,該贈誰?
棺材的命運:由沒收、搶奪到支解
到青山道釣魚台行動委員總部,斗室門常開,傳來70年代的毛歌,門牆寫滿古思堯朋友的電話,進入無事不可向人言的格局。記者問人稱道長的古思堯,7月1日早上青山道發生何事?
「二十年前回歸當日同依家有咩唔同?二十年前棺材係警方搶,今日係黑社會拆!」古思堯在雪櫃取一罐不冷的咖啡,怒氣未消訴說棺材的帳與自身的事。
二十年前的7月1日,古思堯說棺材遇上最大的阻撓。當日下着大雨,四五行動在灣仔家計會抬棺材起步,打算行到會展抗議。怎料二十多個藍帽子穿上手套途中攔截,「搶去」棺材。古思堯不會忘記:為了不讓江澤民看見,當天是「搶去」。往後二十年,棺材抬到中聯辦,古思堯堅持焚燒棺材抗議,警方在混亂中沒收棺材,「警方不算搶,是沒收,放在食環署。三個月無人認領,我可以取走。但我送出去的東西,不會認領的。」
快將七旬的古思堯,白鬍子左短右長,東歪西斜。他回顧多次與警方的衝突,執着於用詞。他說「搶去」、「沒收」、「破壞」的字眼不能亂用,「事情是這樣便這樣,可不能屈。」
今年他依舊花4000元,兩天時間製造棺材,一早造好的棺材,遇到前所有未有的壓力。古思堯說,回歸慶典前數天,兩輛的士長期泊在樓下,亦有私家車等候。他估計至少有十多人在樓下監視他的情況。不時有青年在保釣總部探頭監視,又向古思堯拍照。每次對方提起手機,古也溫馨提示:「不用鬼祟,影我,要影得清清楚楚。」
那數天內,古思堯說1小時收到五、六個國安的電話問:「棺材在哪裡?」「放在立法會長毛議員辦事處,你去取吧!」古思堯說。期間又收到奇怪的來電說用數萬元花錢買棺材。
古思堯暗忖:動用三十多人去「關心」棺材去向,是前所未見,顯然「今次要傳媒影唔到棺材,可能有人搶棺材。」於是他首次將後巷的棺材放入房間,關起門與棺材同眠了好幾天。
7月1日早上6時,他在房中抬棺材落大街。古思堯憶述,準備放入貨車車尾,對面馬路二十多名年輕人衝上來,有人用手推車衝向棺材,然後收起手推車將棺材打爛,亦有年輕人乘機飛腿踢棺材,腳痛倒地。先是一羣年輕人倉皇逃去,兩個大漢見棺材未爛,駕私家車回頭撞棺材,然後下車在古思堯眼前徒手扔破棺材才離開。
在言論自由的保障下,古思堯由1992年開始抬棺材悼念在北京被屠殺的愛國學生,今日棺材落得被支解的命運,令古思堯深思今日香港的現況。「中央不會讓香港成為國際城市,今日香港只淪為廣東省的城市。民權、人權、自由、法治,無一不倒退。中共改變不到人的思想,便摧毁你的身體,劉曉波便是一例。」
同枱食飯各自修行
古思堯是中山人,6歲跟家人到澳門生活,上世紀70年代來港工作,八九民運後對中共政權痛心,從此不剃鬍子,放棄東方民族舞老師的身份,投身保釣與抗爭的工作。
古思堯說,自少學習革命馬克思毛澤東思想,八九民運後認識了革命馬克思主義同盟會成員之一梁國雄(長毛),組成四五行動,抗爭行動一拍即合,當時參考南韓大學生抬棺材的抗爭行為,1992年六四紀念活動首次抬棺材進場抗議。回歸前後經常在立法會觀眾席叫嚣,大灑溪錢,羞辱特區政府。
早於03年,古思堯被控藐視立法會,堅持在庭上發表政治宣言。法官曾問他是否想參選當議員,他否認想參政,又直言與長毛的關係是:「同枱食飯,各自修行」。2004年,長毛當選立法會議員後,古思堯說被政黨邀請參選區議會,他多次拒絕。今年七・一,早上棺材被破壞,下午趕到現場為民間電台籌款。記者問他為何不主持節目,他不假思索回道:「唔係唔想,民間電台無乜影響力。」他的率性有時令人不知怎應對。
「香港的政黨,太散漫,沒有時間觀念。辦政黨要講身份,講資歷,講排場。辦活動往往其他人到,主席也未到,政治水平未夠。我以前澳門一星期落區,學習革命馬克思毛澤東思想,落區了解民生,時間表排密密麻麻。抗爭被拘捕,寫口供,家常便飯。」身背的風扇吹着猛風,也驅不散古思堯那股熱。他說,在香港一旦做了議員,「想做的東西,不可以做,想講的不可以講;凡事要遷就街坊,一切是為選票,人生是幾十年光景,我唔想遮遮掩掩。」
年少時古思堯在澳門學習毛學,認為「解放自己,解放全人類」是世界明燈,時至今日他仍然堅持「解放自己」。訪問中,他強調在保釣行動上政治光譜「不分左中右」;抗爭不求別人付出,尊重別人的方法;其他政治人物只要仍說「真話」也可以「好friend」。事實上,就算在中山從商的哥哥是政協,他亦尊重政治取向。
劉夢熊出獄,古思堯在獄門接迎「戰友」,他說理解左派陣營的苦況。「劉夢熊曾經立場變左,傾埋一邊 (梁營),之後他對中共講真話啦。無辦法,他們今日一樣是衛護共產黨,但一旦有了自己的看法。以前一百次聽話,今次不聽話,中共也不容許。」這種見解,源於他們在文化大革命走來,有同樣的經歷。
愛國日與暮
1966年,澳門在12月3日發生騷動前後,工聯會與其他愛國團體以「刀出敢上、火海敢闖」的口號手執毛語錄衝上澳督府,高峰時有三萬人,當時是工聯會造船工會宣傳部成員的古思堯是其中一名「積極」的紅衛兵。那年他18歲,四處宣傳毛澤東思想,被派到上海、南京軍區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澳門「十二・三」事件,葡政府向左派致歉,澳門中共勢力抬頭,本港左派紛紛到澳門學習,一時間令古思堯這個小伙子意氣高昂。
直至70年代初,他在會內不服氣,反對欽點主席,破壞選舉原則,發聲投訴被打成階級敵人,隱藏在革命陣形的計時炸彈,是台灣特務,「澳門太細,唯有來香港」。在香港學習十多年民族舞,逍遙過活,對中共政權走向民仍存寄望,直至八九民運,徹底絕望,「今日的共產黨是變種,現在啲人入黨是為私利,以前是有理想有盼望有訴求。」
在二十多年的抗爭路上,古思堯是愛國份子,又是民主抗爭者。2013年保釣號成功登陸釣魚台示中國主權,抬棺材燒國旗侮辱政權,惹來辱國的批評。古思堯說,對於閒人閒語,早置諸度外。
2012年,保釣行動委員會成立20周年,啟豐號成功突破香港封鎖,強登釣魚台。古思堯由搞事常客變成民族英雄,傳媒不分左右,稱他為「壯士」。古思堯說,那次登島不是偶然,海事處的「意外」放行,他們堅決上島。「以前何俊仁做主席,一有日本船的攔截,他說已經宣示主權。那次我警告主席陳妙德,船長羅就,我哋每次好似去長洲食海鮮,登島總有危險,無論如何,今次一定要上島。」上船前,成員更吩咐其他船長若成功登島有十多萬奬金,如果懼怕便不要去,由保釣人仕頂替駕船。2012年當了保釣英雄,往後一年海事處用公帑聘外判船長期監視啟豐號,至今未能出香港海域。
「八月司法覆核上庭,我們堅持為何不可『出境打魚』?之後可能我做船長,我唔怕坐監,撞船也要衝出去!」他說,今日反對中共最強烈的,都是當日對共產黨感情最深的人。 然而,他慨歎星移物換,今日「愛國」的定義令他失望。「以前70年代梁振英有份捐錢保釣,劉江華都有份支持,今日鎮壓我哋,又係呢班人!」
對於抗爭,坐窂是喜事
古思堯說抗爭行動,「要震撼,要有衝激性,有侮辱性」。隨年紀漸長,他行動越激烈,打破抗爭定律。結果換來5次被檢控,其中3次因侮辱區旗國旗入獄,最長一次刑期是9個月,去年入獄1個月。
古思堯說起抗爭,仍然戰意高昂。「我講過啦,坐監是『必須』的,是抗爭的一部份。合法的事我不會做。政權越腐敗,要更激進,更加要犯法。」記者勸道:「69歲了,還想在獄中過?」
「為何要燒區旗?因為係一定犯法,這罪名是不會判社會服務令,一定要監禁。」古思堯說,每次「行動」後,總有朋友送他紅酒烈酒,祝賀他準備坐監。他上庭前總會飲半支「自賀」。他在庭上絕不求情減刑,還跟法官與檢控官說「你用法律觀點講,燒區旗是不容許,但針對流氓政權,香港不能保障普世價值,法官與檢控官,我同你係人鬼殊途。」
每次判罪名成立,他形容是「簪花帶紅」的喜事,令抗爭的成績表更亮麗。
「剛剛先有人送了兩支紅酒來……」,古思堯說今次大漢支解棺材,定必將行動升級。
今年七・一棺材沒走上街頭,古思堯原先在棺材兩則寫上新的對聯:「香港一國兩制大騙局,中共亂葬崗一堆爛肉。」古道長說了又說「一堆爛肉」,再多灌一口不冷不熱的罐裝咖啡,頭腦清醒的說要將行動升級。
他身後電視時紅光閃閃,戲內眉清目秀男主角朝氣勃勃在紅太陽的餘暉飄揚紅旗。
(部份相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