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健康,開開心心,不要學壞,是一般父母對子女的期望。要求得再仔細一點,可能就是讀書不過不失,最好升到大學,找到份好工,總之至少可以養活自己。
對於柏霑爸爸而言,他只是希望兒子學懂與人溝通,使用正常聲線說話,減少重複及固執行為。如果可以,學會明白多一點點別人的「眉頭眼額」,爸爸於願足矣。
當年辭去百萬年薪高位,全職湊仔,柏霑爸爸只抱着一個信念:「如果我為兒子做了一百件事,其中三件事有用,總好過什麼也不做。」
柏霑患有亞氏保加症(按:一種泛自閉症,智商與人無異甚至資優,但不善與人相處,社交或會出現困難),今年十八歲,剛好應考文憑試。面對陌生的記者,柏霑願意打招呼,甚至配合拍攝。親自照顧兒子十二年之後,柏霑爸爸可說是超額完成任務。
兒患亞氏保加症 父辭職「進修」
發現兒子患上亞氏保加症之時,柏霑爸爸踏入五十歲,任職公司高層,年薪過百萬。那時,柏霑剛升上小一,幾乎每一天都收到老師投訴──不排隊、不安坐、自說自話、大聲叫囂……兩個月之後,柏霑確診亞氏保加症之餘,還診斷出過度活躍、專注力不足等病症。
接下來的一個月,柏霑爸爸不斷搜集資料,發現治療黃金期是在孩子十歲之前。當年排隊等候公立服務的話,已經要等候十五個月。柏霑爸爸二話不說,帶兒子去看私家醫生。看一次精神科,連診金藥物盛惠3000元;見一次心理學家,做一次評估,又要4000元;言語治療師,便宜一點,800元一小時。
柏霑爸爸本來是一家四口的經濟支柱,他計算過積蓄應可應付未來所需,同時賣掉2000呎大宅套現,從此全職湊仔。
兩兄妹以前由外傭接送上學,突然換成爸爸相伴,二人沒有奇怪,反覺開心,因為爸爸會開車送到門口。仔女上學,爸爸也去「自修」。柏霑爸爸一有時間就翻查書籍,又報名參加相關講座,甚至報讀教育課程。各門各派都有不同治療方向,部分可能對立,專業人士又有不同意見,作為家長,只能逐樣試。有時不見效,想要轉方法,卻又懷疑是否因為沒有堅持所以不奏效。
唯獨有一句說話,柏霑爸爸一直記在心頭──每一個SEN(有特殊教育需要)孩子都是不一樣的,教育沒有方程式。「其實是廢話,因為,任何一個孩子都是不一樣的。」柏霑爸爸笑說。
跆拳道黑帶的榮譽和創傷
除了每天陪兒子溫習做功課,柏霑爸爸還積極參與校政,後來成為家教會主席。爸爸一心為柏霑好,希望老師可以了解兒子近況,自己亦可以知道他在校內的表現。放學或假期,爸爸又會帶柏霑參加各種興趣班:歷奇訓練、游泳、詠春……試啊試,試到最後,他們終於找到跆拳道,那是一種柏霑跟得上的運動。由小學二年級學到中學四年級,柏霑考到了代表榮譽和努力的黑帶。
想不到的是,這條黑帶,引發了父子間最嚴重的一次冷戰。
「我唔鍾意學校,唔鍾意你成日嚟學校,個個同學都唔鍾意你嚟呀,唔鍾意你睇住我呀!」那一年,柏霑讀中四,看來一切順利,卻毫無預兆地「爆發」。「我都唔鍾意跆拳道呀!」
每一個「唔鍾意」,都是一把利刃,把傷心的柏霑爸爸插得體無完膚。
父子冷戰 全職爸爸的反思
「我傷心,亦內疚,一心想幫孩子,原來做錯相反事情。我以為兩父子溝通得好好,為什麼沒有察覺他有所改變?」柏霑爸爸努力回想,自己到底錯過了些什麼。每次上完跆拳道班,他都會叫柏霑踢兩腳,孩子有照做,考試又耍足一套拳。柏霑說不喜歡學校,到底是由小學還是中學開始?他不禁問自己,這麼多年的付出,是否全都付諸東流?
「其實我一直對柏霑講,每個人的能力都不同,你努力就得。」後來,爸爸回想以往與柏霑的對話,他記得兒子通常是講別個同學的壞,講自己卻沒有幾句──除非有人稱讚他。柏霑主動說到考獲全級數學第一,又提到修女送他禮物,還有就是校長讚他乖。「或者是他與同學也有比較,或者他覺得我對他有期望,他希望可以做好一點,令我開心。」
柏霑爸爸甚至開始懷疑,全職爸爸才是問題根源。是不是因為孩子常常在家見到我,會感受到壓力?是否因為自己太多時間,所以過分照顧?「一個男人辭工湊仔,別人會覺得你要做得更好,不然你為什麼要辭工?」柏霑爸爸反覆問自己,到底有沒有將這份無形壓力,轉嫁在兒子身上?他嘗試代入柏霑想:「別人的父母都是放工問兩句,但是爸爸會教我做功課,我是否要做好一點?」
假如、可能、或者、但是……任憑柏霑爸爸如何努力,都不能回到過去。兒子與他冷戰半年,是現實,當下有什麼可以補救?
孩子長大 爸爸也要變身
冷戰半年,柏霑一回家就關上房門,食飯之前多次催促才肯出來,連帶上學的興趣也減低,數學本來排名前三,當時也一路倒退。柏霑爸爸通常略過學校不談,只會問柏霑是否累,想吃些什麼。知道柏霑不善表達,他開始更加留意兒子的身體語言,有否閃避問題。
「我開始當他是大個仔對待,要尊重他的意願。」太太管教相對嚴格長氣,有時柏霑在看電視,媽媽會叫他早一點洗澡,一次不行叫兩次三次四次。爸爸現在會採取另一態度,向柏霑提議,在十五分鐘或半小時後洗澡,讓兒子覺得有選擇。
「關心和監管,只差一線,孩子不接受你的關心,就是監管。」柏霑爸爸說。他慶幸,自己與兩個孩子在小時候緊密相處,建立了深厚感情,今日才有機會修補關係。「孩子長大,最重要是家長與他們同步。」小時候,孩子需
要長時間陪伴,長大後,孩子更需要有質素的了解。
冷戰結束的重要指標
哥哥做了白老鼠,妹妹「漁人得利」。女兒正在讀初中,柏霑爸爸已經會尊重她的私隱,最簡單就是不要翻查女兒的個人物件。又例如洗一件衫,都會先問過女兒,不用上演「我件衫去咗邊」的鬧劇。
要衡量自己與孩子之間的關係好壞,柏霑爸爸自有一套指標──身體接觸。一出街,女兒通常都會主動拖住爸爸,柏霑以前也會。但是在冷戰的時候,柏霑不讓爸爸拖手,就連搭膊、摸頭也不能。這件事,讓爸爸耿耿於懷許久,訪問中也多次提及。
直到兩個月前,父子關係緩和,有一次出街,爸爸裝作不經意將手放在身後,柏霑終於主動拖上手。「那一次,我真係好開心。」訪問良久,記者終於看見他展現歡容。
最享受看着子女甜睡
說起兩個孩子,柏霑爸爸總能夠數出許多許多成長片段。曾幾何時,一出街就是抱一個拖一個。帶兩歲的女兒去沙灘,她一踩到沙就嚇得跳起。兒子讀小學的時候很喜歡種花,暑假的時候,每一天都要回學校淋花。女兒起牀之後,喜歡將陪睡的公仔都放到爸爸枕頭,讓他們陪住爸爸過日辰。
「仔女都睡着之後,可以去看他們一眼,摸一下額頭,就是我最享受的時刻。看見他們都好好的,我就開心。」柏霑爸爸說。
作為全職爸爸的過來人,柏霑爸爸只有三個忠告。第一是考慮經濟能力,第二是把握與孩子相處的蜜月期,第三是管理自己的期望。「做全職父母,只能本住個心,切勿期望投資要有回報。出半斤力,不一定得八両。」
湊仔湊女十二年,柏霑爸爸也在兩年前「登陸」(踏入六十歲)。有時,他會想到自己的身後事。他日西去,他會選擇撒灰,不想麻煩孩子拜山掃墓。「如果他們心中沒有我,拜山也沒有用。如果他們會有時記起我,掛念我,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