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環保啟蒙,始於一九八八年大學畢業在台灣任職的第一個服務單位《兒童日報》。顧名思義,這是專為兒童而設的報紙,曾經持續出版廿多年,對當地的兒童文化發揮影響力。這份報紙停刊至今已逾廿載,近日舉辦回顧展,我也借機整理了自己與它的小故事。
那時我在台灣並非跑環保線新聞,卻因為住處與台北市立動物園很近,地利之便,把動物新聞納入我的工作版圖。動物園有很多動物明星,相對重視保育,容許我帶着兒童讀者的視覺,走訪遊客不能到的動物欄舍(曾有犀牛認為我闖進領地,差點被撞)和動物醫療室等,不乏報導題材。
說起「動物明星」,需具備人氣高、德高望重、或瀕臨絕種等條件。例如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先後服役於日軍和中國國民軍的大象「林旺」;又如幼年坎坷的金剛猩猩「寶寶」。
「寶寶」未滿兩歲,便在喀麥隆老家被不法商人「拐走」,同行的兩位小兄弟抵不住煎熬相繼夭折,剩下只有十公斤重的牠,被高價賣到遙遠的台北(大概十五萬美元),輾轉來到動物園。沒任何同類玩伴的牠好孤單,只能隨身携帶一條毛巾,作為心靈安慰。所幸是,寶寶長大後成家立室,開枝散葉。
小人猿「可愛」是另一位明星。還記得第一次探望「可愛」—牠毛茸茸的身子裹上雪白的細碼尿布,靜靜地躺在保溫箱裏,偶爾張開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子。我心裏想:「可愛」真的「猿」如其名。
可愛一歲生日時,園方特地為牠辦生日會。為什麼要替牠慶生?牠又為什麼要穿上尿布?這要從「可愛」的媽媽「秋香」說起。 「秋香」從小住動物園,早就喪失野外生存技能,也沒其他猿猴作學習對象,以致生下「可愛」時不知所措,只能棄於一角。這個有媽的「小孤兒」,得由保育員接手。
待第二年母猿再懷孕,園方汲取上回的棄養教訓,特別為準媽媽架上放映機,播放野生猿媽媽照顧BB的影片,希望牠從中學習。奈何「教育電視」始終不能取代生活體驗,「可愛」的妹妹「可樂」最後還是跟姐姐一樣,走上被棄養的命運。
除了動物明星的風光背後,不是明星的動物,也有很多值得書寫的故事,例如愛吮手指的獨居小人猿。
這隻無名小人猿某天突然愛上吸吮指頭,吸呀吸,竟然把一節指頭硬生生地吸斷。動物員管理員趕緊縫合傷口,可是牠卻不怕痛似的再吸斷第二節手指,然後是第三節。園方察覺事態嚴重,為小人猿打石膏,豈料牠翌日自行打碎,還開始吸吮原本沒事的那隻手。
怎麼辦好?醫護員決定再打石膏,同時用反穿衣服束縛雙手,以為萬無一失。結果呢?還是被小人猿成功掙脫。如是者,園方與「逃脫大師」惡鬥四天,無計可施下,惟有暫時放棄救援,再覓良方,沒想到小人猿竟然開始把玩籠內的玩具木馬,放過自己可憐的指頭了。
園方總結經驗,指小人猿好奇心強,習慣在廣闊空間過羣體生活,受困在狹小的獨居環境,遂觸發了吸吮的異常行為。很多養在籠子裏的動物都有各種奇異的行為,輕微的像是不住的來回走動、嚴重則啃食欄柵的油漆、嚥食嘔吐物或糞便等。用大家易懂的說法,便是患上「精神病」。
有動物園主管對我說:「動物園不過是滿足人類好奇心的地方。」我每個星期平均會到訪兩、三次,與其說動物園是我的採訪場地,不如說是修煉場,讓我可近距離觀照動物,也細味人與動物的互動,形塑對動物保育和動物福利的觀念。
前陣子大熊貓「安安」三十五歲離世的新聞,又勾起當年跑動物新聞的感悟。
安安是香港海洋公園的動物明星,有竹子美食、全天候空調,也得到全方位的醫療監督與護理,如此好吃好住,牠活出三十五歲的「高齡」,相當於人類的「長命百歲」。安安成為全球在圈養環境下壽命最長的大熊貓,遠高於在野生同類平均二十多歲的壽命。
長命不好嗎?安安身負「保育大使」重任,晚年即使「老人病」纏身—包括高血壓、關節炎和白內障等—仍然獲得各式醫療照顧,包括接受青光眼手術,目的是把有用的生命延續再延續,直至撐不下去,不得不接受安樂死。
究竟怎樣做才對,活得久還是活得好?這是現代人類的大哉問,然而,大熊貓有選擇嗎?香港動物保育團體「豚聚一家」提出另一思考向度:大熊貓受困多年,被參觀被消費,也可能活得逾久逾痛苦,離世反可能是解脫。
在滿足人類好奇與動物福祉之間,我們有多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