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疫情惡化、感染人數急升，一些市民在這段日子仍不得不如常上班，公共交通機構便維繫着社會正常運作。要維持運輸服務，除依靠車務人員謹守崗位外，前線清潔工人同樣是重要功臣。
就像每天接載三百多萬人次的港鐵，疫症當前，旗下的外判清潔工友，每天須接觸垃圾桶及洗手間等病毒溫床，工作環境更高危，隨時有染疫風險；然而，有工友投訴他們依然得不到僱主足夠支援，既沒獲派保護衣，部分車站的駐站工友，每天只獲派一個外科口罩。
在屯馬線當兼職清潔工的藝術家程展緯，見證工作情況急轉直下。隨着愈來愈多工友染疫，人手短缺問題更見嚴重；同時，工友得不到足夠的防疫支援，而政府新一輪抗疫基金亦無觸及鐵路清潔工。程展緯形容，工作環境瀰漫着焦慮和憤怒氣氛，數百位同事默默工作。他選擇在疫情嚴峻時留守，只因放不下一班工友，也放不下替他們爭取權益的決心。
本刊在去年十二月，曾報道過藝術家程展緯親身體驗港鐵外判清潔工作，揭露一班領取最低工資的工友，每天面對着什麼樣的工作環境。事隔逾三個月，當天的這位「卧底清潔工」如今仍在馬鐵沿線現身，身份曝光後仍繼續留在外判公司「永順清潔」，持續跟進工友待遇議題。自他公開身份後，成為特別被「關注」的對象，最近被編定在大圍火車站每周工作一天。
這次再遇程展緯，依舊感受到他那種不忿氣，一開始已在炮轟港鐵新推出的「車站清潔獎勵計劃」，「這個所謂獎勵計劃的評分制度，跟我們一直在爭取的根本是兩回事！我們是爭取檢討薪酬，但現在的情況是你減班減人手，再把資金撥出作獎金。」語氣依舊是那個抱打不平的程展緯，只是這次他的眼神卻多了點無奈。
清潔工站前線 應對高危工作
為何無奈？無奈在薪酬待遇沒調升，無奈在訴求未被回應，忽然又迎來第五波疫情，更無奈。像他工作的大圍站，比其他車站迎來更多人流，清潔工友被迫「與病毒共存」，每天上班猶如打一場硬仗。「清潔的工作環境風險一定相對高。」
程展緯趁上班前仍有空檔，在閘外比手畫腳解釋，先指向那些大型垃圾桶：「我哋換垃圾袋時，包起個袋拎出嚟嗰下，下面有浸氣谷上嚟，有菌就飄出嚟。」再向廁所那方打個眼色續道：「又好像廁所，長期擺人站崗係好危險，你一路做一路都有人使用，係最危險的位。」
工友們都意識到種種危險性，他曾多次向港鐵和外判商提出改善建議，包括減少擺放垃圾桶、清潔時暫停廁所運作，合理分隔使用者和工友等等，但通通零反應，一切如常。「市民棄置口罩還是沒包好，當我換垃圾袋時，仍有很多人掉垃圾嚟我到，好像全無衛生意識。」他質疑港鐵似乎沒有呼籲乘客做好抗疫，仍保留「顧客永遠是對的」這思路，讓大眾看不見清潔工現在面對的狀況，「廣播仍在提示不要向垃圾桶吐痰，要用紙巾包好，完全是過時。」
口罩得一個 消息不流通
在疫情來勢洶洶之際，清潔工友又獲得多少支援？「現在還有很多站，每天只派得一個外科口罩。」程展緯較幸運，駐守的大圍站每天派兩個，「因為我喺呢度返工嘛。」對工友來說，保護衣更是奢想。「我們的要求永遠未被正視，沒回應、沒討論，亦不知有何渠道；有部分站長較好人，但礙於他們的角色，也難有確實幫助。」
接着他再舉一例：車站清潔工由於是外判，沒有較好的休息室，用膳只能蹲在冷巷、機房，他批評港鐵在先天硬件設計上沒為工友設想，「人哋辦公室就有三部空氣消毒機，我好疑惑，點解我們一點保障也沒有，是否我們就可以被犧牲？」
同樣令工友疑惑的，是每天上班也不知道有沒有同事中招。程展緯説，如今疫情高峰期，不時有工友染疫，但永遠只能從小道消息得知，官方並沒有公佈車站有否爆疫，資訊並不流通。「這些訊息我們永遠不知道，每日返工也不知自己嗰更有冇人確診，冇memo冇通告。我知港鐵內部有申報制度，但總是去不到外判工前線，在這樣的狀況下大家都會擔心。」
工友頻頻中招 士氣低落 焦慮又憤怒
他忽地留意到前方的便利店拉下了鐵閘，「我平日收工喺度買杯麵，唔知係咪有人中咗呢？」他坦言，在第五波爆發前，上班並沒有那麼大的心理壓力，當知道身邊愈來愈多人染疫，內心感覺變得「很真實」。最近，政府承認快速檢測結果，在幾經爭取下，港鐵終向外判工友派發檢測包，但此前卻需要由工友自掏腰包購買，「疫症唔識得分邊個外判邊個唔係外判啩。」
程展緯向來也會自費購買檢測包在上班前做檢測，但他相信不是所有工友也有這樣的經濟能力？「咁咪索性唔理囉，聽天由命。」他曾收到染疫工友的求助電話，對方擔心拿不到病假和人工，因須有醫生紙證明，但現實是，多間指定診所早已不勝負荷，「如果僱主能體諒，陽性就俾假期佢，就唔使加劇醫生工作量。」
他形容工友每天都在恐懼中上班，士氣十分低落。除了焦慮，還有憤怒；政府在週六（十九日）公佈的最新一輪防疫抗疫基金涵蓋範圍中，港鐵外判清潔工依然被排除在外，工友等候多時的願望再度落空。同時，部分車站又因工友染疫導致人手不足，一人頂兩人或更份調動的情況屢見不鮮，「還怎樣加強清潔，你人手都少咗，一定會做慢咗。」
工友負擔加重，瀕臨壓力爆煲；諷刺的是，抗疫基金中的失業支援金額，竟比在車站上班一個月還要高，「失業有一萬，返工得九千；中招被停工又冇補償，外判工則手停口停，有些人也意興闌珊索性唔做，願意做埋人哋嗰份嘅工友，就繼續維繫住呢個荒謬的體制。」
留守車站 讓大眾看見工友付出
早前，程展緯在短時間內籌集超過二百屯馬綫、東鐵工友的簽名聯署，在訪問當天的早上，走到政總向運房局遞交請願信，拿起大聲公吶喊他的演辭：「工友的聲音是很清楚，作為港鐵董事的陳帆局長，看不到港鐵外判清潔工的苦況⋯⋯我們一直在拿最低工資，做着最危險的工作，可是支援卻是那麼少⋯⋯」
在打卡上班前，他特意從背襄取出早上用過的請願道具 —— 一個大型黑色垃圾袋，上面貼上「不被看見」字樣；他把膠袋套在身上，站在火車站出口的通道讓攝影師拍照。忽然旁邊走來一位「食花生」的大嬸，他即解釋其用意，說要為清潔工謀福祉；那大嬸即冷笑，臨行前拋下一句：「唓，清潔工都學人爭取⋯⋯」
程展緯看着那大嬸遠去，自己也笑了一笑，記者也把當刻出現在腦海的疑問提出—— 點解仲要繼續做？「我在過程中遇到了許多工友，當中有些是工運前輩，都帶着一點挫敗。我自己條件比較好，不想每次都一樣，揭露了議題，最終卻什麼也沒有改變過，然後就離開；我會想繼續做下去。」他由衷的說着。
「我都是一個真實的工友，亦希望其他工友了解到，爭取權益是理所當然，只要你有道理、講真話，是不用擔心的，我希望職場可以這樣。」語畢即趕着入閘上班。這天只有他在C、D出口的大堂站崗，只見他遊走在閘外閘內，仔細清潔售票機、閘機、扶手等等；忙得不可開交，還是領着最低工資。在清潔崗位上努力的工友，在艱難時刻仍默默地服務市民，絕對值得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