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雪瑩,又名鍾雪或鍾說,最近老是常出現。此時是《殺出個黃昏》的孩子氣女生,彼時是《媽媽的神奇小子》的肥妹仔,轉頭為《I Wish》等歌曲獻出跳脫詞風,再現身在林家謙和岑寧兒的新歌MV中。從前她做過電台DJ,後來成為演員兼填詞人,今年終在大銀幕上嶄露頭角。
初見真人,她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我是鍾雪瑩,一個走進電影中的人。」說罷逕自拍掌傻笑,像發現新大陸:「咦?走進電影『鍾』可以是新節目名!」補拍鏡頭時,她拿著放大鏡和拍板等道具,自動波擠出一連串俏皮動作,活像彼思動畫片頭那盞跳跳紮的檯燈。眼仔碌碌,肢體動作多多,言談間散發出一股傻勁,叫人哭笑不得,忍不住說句「真係好鍾雪」。
「鍾雪」,彷彿是古靈精怪的代名詞。有觀眾形容,電影裏頭的喜感或是本色演出。訪問這天大雨滂沱,脫鞋吹腳的她提腿回應:「現在我的腳趾也很生動哈哈。」但她辯稱,角色跟慢熱的她有一大段距離,其他作品也曾反映出沉鬱與張力。身穿卡通T恤的她脫下漁夫帽,探出滿頭藍綠髮絲。她搔後腦解釋,那是近來造型需要,掉色了很怕引人注目,但沒錢染黑,唯有戲內戲外與角色共生:「很多特徵都跟我本人分割,而密不可分,彷彿不是我,卻又全都是我。」
創作的起點
一個軀體,分裂出多重身份,先後晉身電台電視樂壇電影。誇她多才多藝,她擺出一副哭喪臉:「我想專注做電影的!是命運使然!」
在認定電影為歸宿前,她走過很多路。小時學跳舞,參加過《亞洲星光大道3》,「當時年少無知,以為自己適合,演藝夢未開始已經結束。」及至大學時期,一心修讀浸大電影系,但成績不夠,轉戰財經新聞,反而另有收穫:「未觀察過世界發生的事,就沒有獨特的眼光,不能說好故事。」在新傳電台初嘗廣播滋味,又上過周耀輝的填詞班,後來有同學邀請她拍畢業作品,開始曝光於鏡頭下。明明在認真想當年,她忍不住喊叫:「哇大學是罪惡的溫床呀!是我演藝創作細胞滋生的溫床!」
大學距離商台幾街之隔,那時她每天聽電台,偶然得悉招募廣播劇演員,於是膽粗粗投稿,竟在茫茫大海傳來回音,展開廣播之旅。典型的DJ,以分享身邊趣事以至天下事為樂。不善分享的她是例外,白皙的臉不笑時帶點冷酷,語速步速同樣緩慢,答案千呼萬喚始出來,說到興起才連珠炮發。在凌晨時段,透過大氣電波,她以自己的方式跟觀眾找到共通處。譬如在廣播劇《嫌婆婆》中,她一人分飾三角,高中低音齊腳,自得其樂。「那是共同感應的時段,我獨自一人,相信聽眾也是隻身躺在床上,或是一個人待在車裏。我釋出這份孤獨,透過一個人的廣播劇,播一個人聽的歌,將一個人的孤獨轉化成能量。」
電影創出不可能
做電台,是為連結深宵孤獨。填詞,是成為歌手的一雙手,傳遞音樂故事。熱愛電影,原因更為純粹:「電影對我來說是個好朋友,不是要跟人比較看了幾百齣電影,或深入鑽研電影書籍。我喜歡它,就是這麼簡單。哎呀表白!就是這麼簡單。」
話音剛落,天花板忽然砰砰作響。記者戲言是老鼠,她嘴角揚起:「正喎五星級大鼠,我鍾意喎!好可愛!」據說此人一直自稱是觀看彼思動畫累積時數最高的死忠。她手舞足蹈稱頌:「這是世上最矛盾的事,老鼠理應不該在廚房出沒,竟成了故事主角。對於一個小朋友來說,這實在是太太太厲害,克服所有不可能。」情節永遠突破想像:「電影可以實踐每個年齡層實踐不到的東西,無論是現實生活無法實現的魔法,還是人與人之間的真實感情,都竟在死物上找到。」
自小她的父母在家裏播電影,日復日,一星期至少十套。入大學後鍾雪才驚覺,原來不是每家小孩都天天看戲。作為獨生女,除了彼思動畫,她尤其羨慕杜琪峰和北野武等導演作品中的兄弟情:「超喜歡看有一班男人的戲,義氣!江湖!」光影晃動之際,她在角色的眼中找到共鳴,受小人物觸動,像被朋友包圍,灌注溫暖的感覺。失落時窩在被枕,患病時困在病榻,唯一可做的還是關上窗簾,就這樣一頭栽進電影,剎那忘憂。
她暗暗希望,自己也能在電影裏陪伴別人,但同時打定輸數,那或是個宏大的夢。
喜歡就不會怕
鍾雪有幾個口頭禪,一是「笑死」,二是「好驚/緊張/尷尬(總之就是怕)」。踏入心目中神聖不可侵犯的電影圈,她自嘲:「有種褻瀆神明的感覺。死啦好驚,希望大家不要有這感覺,謝謝。」談到有份主演的《殺出個黃昏》,她慌忙耍手擰頭澄清:「是女二!」大銀幕上觀賞作品,她內心暗叫:「唉呀應該要再好一點。」細讀其他訪問節錄,忽然皺眉抓亂頭髮,大呼想搵窿捐:「超尷尬!一個小薯話要全情奉獻落電影,憑咩?」
「我常將恐懼掛在口邊,但當你走過一段路,去到真正喜歡的地方,就不會驚。」就像梅里達熱愛弓箭、老鼠味王追逐大廚夢一樣,面對電影,鍾雪活脫變了另一個人。她愛試鏡的狂熱程度是,連應徵男角也要參一腳:「我覺得試鏡是免費接近電影的一個體驗,所以我不停去casting,超鍾意casting,咩都cast。」過去她參演《致明日的舞》MV,邊哭邊剃頭髮,妄自菲薄的淆底人設,往往鑽到鏡頭就不見影蹤。旁人說畫面衝擊,她搖頭:「很多人為了健康或重新振作而剃光頭,我卻有選擇的權利,而頭髮會再生,所以一滴勇氣都沒付出,但相信未來都會勇敢一點。」
直至接到電影,角色相當多戲份,她難以置信:「我只是很全心全意地喜歡這件事,想靠近它,然後突然有人跟我說,你可以成為我的電影的一個角色,不知你肯不肯。」膽小鬼從心底冒出頭來:「為什麼?竟然中了?我喎⋯⋯但既然有人信任我,覺得我可以做到我喜歡的事,為什麼我不信任自己?」
片場裏一切皆新,她投入八卦的心,享受置身其中的每個狀態。拍《殺出個黃昏》,她感受到前輩的專注,慢慢掌握電影製作流程。角色比她小十歲,為求實感,她努力揣摩十六歲女孩的反應和感受。《媽媽的神奇小子》中,她拼命將肚子吃成一節節車胎,又在演藝學院畢業的演員身上,學習如何合作相處。「片場的時間,一滴不能浪費。原本我機不離手,但踏進片場就會忘記電話,因為平時篤機就是看電影資訊,我已經走進其中,就不用㩒了。」
有捨有得
經歷過朝早拍戲,夜晚做電台的生活,去年春天,她宣布告別商台。
在香港,裸辭是烈士所為,局外人非要找個理由開脫不可。有人形容她要放棄電台路,當局者立馬澄清:「很多人想做這件事,才不能隨便胡說。」所以是為專心拍戲?她攤手搖頭:「根本全年都沒有戲要拍。」這是一場關於壓抑與割捨的內心戲:「看你捨不捨得在某個時間點,放下一件事,不一定是因為有另一樣東西,才要選擇捨棄。我純粹覺得,當我同時有很多工作,我彷彿對所有事情都沒盡責任。這種非常受傷的感覺一直擴張,有種宇宙快要毀滅的感覺,所以索性一次過放下所有,親手毀滅宇宙,bomb!」
卸下滿身工作,她倒覺輕鬆,一下子騰出許多時間,重新自我反省。「成長路上,你會發現有很多東西是錯愛。一直向前走的時候,就如書生上路,會放下很多行裝包裹,而它們會成為日後的養分。(她不忘自high:好型喎咁樣講,唔錯!)去到一個沉思的時間,你會發現,一路陪你走到最後的,就是最重要的東西。」
而電影,就是她懷內的瑰寶。
有燈就有人
今年,她參演的三部戲在一片迷霧下陸續上映。對她而言,時機沒好壞之分:「在香港人士氣低落時,希望大家從香港電影入面得到慰藉。」之所以要支持香港電影,是因為:「港產片的魅力是,距離我最近的東西。有人會覺得,這麼近,還是看遙遠些厲害些的。但當最靠近你的東西消失了,你就會很傷心。因為電影是跟這個城市、這個地方、這個文化,最重要的其中一個聯繫。」
當年她的電台節目《努力!!! 奮鬥!!!》,實情也是個自肥企劃,專訪電影狂迷或行內人。「有副導演去印度拍戲,一個人處理百幾個臨記,當地人用搖頭說好,溝通長期陷入迷惘狀態,好搞笑。他們聽到主演是國際巨星,就召喚整個家族來,一停機就蜂擁而至,很有趣。」還有槍械師傅分享組裝經驗,特效技師憶述爆破場面的趣事,服裝指導剖白演員跳下臭渠後,處理衣服的艱辛⋯⋯
「每個崗位都很重要,我很尊重所有做電影的人。」因此當許多人都高呼電影已死,她急忙撇清:「每個人都盡力謹守崗位,為這件事去奉獻。如果它死了,你就不會見到有這麼多人還在做。電影生存!樂壇生存!咁樣會開心啲。」
每天成長中
「此人生存」,是鍾雪的Instagram簡介。十月之初,她開了臉書專頁,把自我介紹欄轉成「每天成長中」,首個帖子寫道:「到這刻還是覺得開專頁這件事讓我好尷尬,但是這一年來真的得到好多好多人的幫助,好想好好把他們的心意完整轉發。」
電影之路才剛起步,活到老,演到老,也講際遇。「我是一個超平凡的演員,只有導演覺得需要我這樣的人,我才有能力去成就這個角色。」戲外保持真誠,戲內縮小自我。正如她寫歌詞,也不會將自己加諸其中:「對於製作團隊來說,每首歌每套戲都是個重要出口,我只是盡力傳遞故事。」謙遜的她倒是想得很開,接拍了便全情投入,在生動活潑以外收穫更多形容詞;沒能拍就在片場蒸燒賣,或開一家碟舖,甚至只要能一輩子看戲,已然滿足。
所以嚟緊會點?鍾雪佯裝嚴肅,神情帶點狡黠地賣關子:「之後的路向會怎樣?你遲點就知道!」她說,只要忠於自己,勇於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