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研究學者黃宇軒(Sampson),因為《懷疑人生就去散步》而廣為人熟悉。問他:「會吃宵夜嗎?」這個喜歡散步、也會夜行的人點點頭,然後補充:「但很久沒有吃了。」因為餐飲小店凋零的燭光,也因為疫情下暫停了許多的「酒精沙龍」。
突破時間、空間、種類或功能的宵夜
過去,他總常在夜歸時留意宵夜的選擇,又或是為「酒精沙龍」尋找下場好去處而在地圖上標註了許多深宵食堂的位置。那是一場始於二○一七年的聚會,每半月一次,參與者大多半生不熟,天馬行空地討論政治、文化、人生等話題。因場地所限,午夜便要散去,大家總是意猶未盡,便要尋覓深宵落腳處,「串燒店(例如是串串車、許願樹)就是常常流連的地方,開到三、四點。一行廿幾人,一開枱坐就坐滿幾個舖位的門口。」
一日三餐對於都市人而言,難免自帶功能性。早餐或許是為了向人體灌輸精神與體力。午餐大多時要與同事共享,功利者會視為聯繫感情、套近況、收集辦公室情報的時刻。至於晚餐則離不開各種各樣的聚餐,與家人、與朋友、或與情人。乃至宵夜,終於是可有可無的,你大可選擇直接倒頭便睡,卻可以自由享用這段與功能或儀式都無關、不設規範與定規的一種時刻。
有人認為,晚餐過後、介乎於十一點後至清晨六點前的就是宵夜,橫跨七小時的時間線一點也不短。從街頭上依然光亮的小店中,隱含着此時此刻人們的飲食取向,粥麵店主要為深宵工作者服務,有制服部隊的人士、有停靠路邊的司機,也不乏剛加班收工的白領。有食自然有飲,緊靠宵夜店的總有便利店或辦館,中匯街食店林立的夜宵境況可見一斑。至於Sampson提到的串燒小食店,則是深旺一帶廣為常見的,轉幾條街就有一間,地鐵站門外更定必有龍津美食等連鎖店的蹤影。除了為飽腹的,「這時間尋找食物的人,就是為相聚而來。若非打冷,就是串燒。不必太飽肚,主要是為了吊胃口、聊聊天」。
放任與繃緊中 尋找夜間社交
在許多城市,人們總是要專程駕駛至某個早已知道的地點,才可通宵時分有處容身,但也可能只局限於室內。在香港,幾個街口、腳程之內便可尋得燈火通明之地、覓得落腳處,可算是一種安慰。除了唱K、酒吧等娛樂場所,飲食往往就是一種相聚的媒介,促成廣見於街頭上的宵夜文化,潛藏着專屬於夜間的Night sociality。喜歡夜間活動的人,會通過宵夜而相聚。在星空下聚首聊天,有一種莫名的浪漫與靈性,宜沉思、思索,直探心靈深處。摺枱與膠椅散落街頭(疫情之時深旺區幾近消失,但仍可廣見於元朗大街),是一片本地獨特的餐飲光景。
Sampson形容:「人總是很享受有露天進食的彈性,但日間的規條總是太rigid(僵硬)才無法實行。」及至夜裏,城市歸於沉靜,行人道不再見急促的步伐,人們在彈性與禁忌之下,重新運用「街道」這一片空曠而公共之地。而那一份平衡,恰好是建基於有禮自控與互相尊重,「所謂公共空間或公共性,其實也來自大家在享用空間時的共識。在規條放鬆之時,亦要有自身的規範,別做壞規矩。」
似在消散中的宵夜
正因為宵夜可有亦可無,是興旺或低迷總是與經濟狀況有直接關係,經濟好時自然容許更多的消費及閒適。此外,食店的營業時間亦與城市發展有間接關係。午夜在深水埗、大角咀散步,老區之內依然提供餐飲的小型食店明顯更多,乃至利奧坊一帶,街道、大廈更為工整而有規劃,收納於商場內的餐廳往往較早結束營業。
當宵夜是如此講求彈性的一件事,愈有規劃,愈少彈性,對宵夜文化無疑是一種阻力。城市規劃未必直接導向宵夜存亡,卻是隱隱中的一項進程,漸變式的、潛移默化地改變城市的面貌及生態,如Sampson所言:「看宵夜文化,其實同時也在看城市的潔淨化或高檔化如何慢性推倒宵夜。」
深宵中的一點光 有光的地方就有人
後記:我們走在街頭上
深宵的街頭,散漫着昏黃的燈光。有提着一兩袋「老麥」的少年,有踢着拖鞋買串燒買啤酒的來客⋯⋯還有在路邊擺攤賣豬頭骨與夜冷的婦人,暗角處賣一湯一糖水的老婆婆。在深宵裏吃宵夜,正經地吃,舒坦地吃,細味那一口惹味鹹香,也慢味當中的人文風情。在日漸消散的宵夜文化中,捉緊最後一點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