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繽紛的霓虹招牌,是香港夜空最令人難忘的風景;除了巧奪天功的霓虹燈飾製作工藝以外,還有風格鮮明的招牌書法,兩者結合構成香港特有的城市美學與視覺文化。在現有招牌監管制度下,很多為人熟悉的經典霓虹招牌,近年都先後被拆下,不少市民都會趕在招牌拆除前拍照留念。日漸消逝不獨只有霓虹招牌,築構香港市容與城市美學的傳統書法藝術,以及本地書法家的事跡與貢獻,也漸被遺忘。
香港平面設計師黃雋溢(Westley)近年致力研究香港上世紀四大商業書法家:區建公、謝熙、卓少衡及黎一鳴的書法藝術及生平事跡,並策劃《墨跡:構築香港的書法家 書法回顧聯展》介紹這四位名家的各類墨寶。過往幾年,策展研究團隊四處訪尋他們在街頭留下的招牌筆跡,同時也經私人渠導搜羅其紙本作品及圖冊,希望透過展覽及出書,讓書法愛好者及後世能有所稽考。
日常生活中的書法藝術
《墨跡:構築香港的書法家》書法回顧聯展選址三級歷史建築、跑馬地百年法式大宅「保良局V54」舉行,保良局歷史博物館館長楊秀玲表示:「這裏以前是一間住宅,我們名符其實將四位老師的作品帶入屋。四位老師對於香港的書法藝術的貢獻,就是將書法普及化,我們看到的展品,例如這些招牌、卡片等等,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東西。所謂香港的文化,其實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接觸到的東西。」
策展人Westley說自己學習書法已有十一年,疫情期間公司業務大受影響,驅使他利用空閒時間進行書法研究。「為甚麼會做這個研究呢?其實本身是為了『一已私利』和朋友的『私利』,我們想收集一些老師的作品,讓自己的練字可以有些依傍。除了一些名碑帖或是古老的名家作品之外,一些香港近代書法家的成就也很高。但慢慢就發現,很多時網上有關老師的生平資料都不正確,或者有一些誤傳的資訊。」加上得到這些已故書法名家的後人鼓勵,加強他的研究決心。
他的研究集中於區建公、謝熙、卓少衡及黎一鳴這四位香港近代著名商業書法家,自上世紀三十年代起,香港逾半招牌都是出自區建公與謝熙之手,奠定香港城市美學基礎,而卓少衡及黎一鳴則書寫了大部分香港流通的書法商業卡片。除了策展展覽外,他亦計劃今年底或明年初把研究成果集結成書,「講這四位老師或者是其他商業書法家,他們如何塑造了香港的市容,以及在上世紀,書法是如何融入了大家的生活當中。」
Westley在開幕講座中講解四位書法家的作品特色與生平事跡,又指他們筆下作品眾多,展覽未能盡錄。有「招牌王」之稱的區建公(1887-1971),是香港最廣為人知的書法家,他開創把北魏體融入商業招牌的潮流,此前主流招牌大多使用傳統榜書或楷書,可謂香港招牌書法風格的奠基者。但Westley強調,區建公的書藝卻遠不止於此,他提供多達28種書法字體,涵蓋多款楷書、魏楷、行書、草書、隸書及篆書,可見其書法知識之豐厚。他又指出:「區老師就很早就認定信奉基督教,這就導致除了在普通一般的墳場以外,在很多基督教墳場、教會裏,也會見到他的書法作品,這一點是很特別的。」研究團隊走訪了多個墳場十數次,才完成記錄,「其實以往的碑帖作品,很多都是墓誌銘來的。但是為什麼現代人就不會去墳場那裏,去看看究竟過往的字有多美呢?」
同樣活躍於招牌書法的謝熙(1895-1983),於上世紀五十年代遷居香港,他精研漢隸,書法敦厚古樸,因此廣受發展商及教育機構歡迎,例如「新鴻基地產」正是由他題字。謝熙的招牌字體更撐起酒樓茶樓半壁江山,如龍凰茶樓、聯邦酒家、鑽石酒樓、信興酒樓等老字號,但因他幾乎從未落款,以致許多人都不知道是他的作品。「去到最遠是南華茶室,是在紐約的。這些老師他們的墨跡除了在香港,在世界各地都找得到,所以他們普及書法的成就是無遠弗屆。」Westley說。
除了商業作品外,區建公與謝熙同樣熱心書法教學。區建公創辦「建公書法專科學院」(又名區建公書法學院),是香港第一間專門教授書法的學校。謝熙來港後,設立「謝熙書法研究院」,也是當時紅極一時的書法學校。「在謝熙老師開研究院之前,基本上香港所有的書法比賽,贏家都是區老師的學生,但當有了謝熙書法研究院,就開始有謝熙的學生贏出這些比賽。」兩大書法學院門生眾多,分庭抗禮,成一時佳話。
上世紀三十至六十年代,區建公與謝熙可說是稱霸了當時的香港商業書壇,到了七十至九十年代,則是「卡片王」卓少衡、黎一鳴的黃金時代。
Westley形容,卓少衡(1923-2005)是一個頗有藝術家性格的書法家,「他歸隱了差不多十年去,精進自己的書法,因為他形容自己早年的商業作品為『商業字』,他很希望可以突破自己,去蕪存菁,去做一些去完全屬於自己的字體。」Westley提到,根據澳洲牛奶公司老闆分享,「很多人都喜歡用區建公老師那種北魏體去寫招牌,因為有一個迷思,是區老師寫招牌的公司是不會執笠的,所以很多人就很喜歡那種霸氣、硬朗的字體。但澳洲牛奶公司的老闆不喜歡太硬的字,所以選了一種行楷,是少數用行楷寫成的大招牌。因為行書通常比較瘦,做招牌未必那麼搶眼,但卓老師就寫了一個比較『多肉』的作招牌用途。」此外,他也常與粵曲名家合作,「卓體」常見於唱片、黑膠、卡式帶封套。
黎一鳴(1935-2017)在一九五三年來港,時年十八歲的他,矢志以書法為職業,一寫便是六十年。他既是書法家,也是足球員,曾組織當年足球界班霸「一鳴書法足球隊」,更曾擔任九龍小型足球總會副主席,因此與跌打館結下了不解之緣,「只要見到跌打,只要見到書法字,就一定是他寫的;而只要是他寫的跌打師傅,就一定是好的跌打師傅,如他不認可,他就不會幫對方寫。」除了跌打館,黎一鳴的商業作品眾多,如卡片、賀聯、賀詞、帳聯、墓誌銘、分類廣告等,客戶來自政界、商界、宗教界、演藝界等各行各界,甚至包括江湖中人。他收費及時效劃一,因書寫隸書需時較長,「隸書加五」正是他定下的規矩。其「手寫卡片」一向是收藏界「搶手貨」,因書寫隸書需時較長,尤以隸書卡片「物以罕為貴」。
隨着上世紀後期印刷技術及電腦普及,傳統書法行業大受衝擊,卓少衡、黎一鳴是當時少數能跟印刷業一起與時俱進的商業書法家。二人雖為同行,卻常在空餘時交流書法心得,這份情誼也屬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