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隊成員:杜啟泓 港大微生學系臨牀副教授
任務:流感的基礎研究,如禽流感、季節性流感
地點:瑪麗醫院T座大樓各實驗室
袁國勇為團隊定下一個規矩,就是醫生不應一人使用一個房間。因不管做研究或醫生,都需要不時與人溝通,不能獨自閉門工作。像陳福和醫生自入職的八年以來,就一直與袁教授共享工作間,天天被坐對面的上司提出的學術問題考起,日積月累,學術基礎變得更為穩固。
前年,微生學系搬往新大樓後,陳福和醫生有了新鄰居,每當他坐在案前埋首奇難雜症,身後總有一位溫文靦腆的戰友與他並肩作戰,他就是臨牀副教授杜啟泓醫生,二人不時談病人、談研究,「好無聊的事也可以講」。
這房間有兩張書桌,椅子卻有五、六張,近乎阻礙通道,因平日尚有其他醫生前來密密斟。「一個病人,看似只有我去診症,其實背後集合了各人意見。」杜啟泓醫生說。
最近,他有一個患有血病的兒科病人,腳部感染了抗藥性非常強的細菌,處方一般抗生素沒有效用,加上病人體內的白血球偏低,難以醫治,於是他找來骨科醫生跟兒科醫生一起商討對策,結果大家決定處方一種新藥,加一種舊藥,「舊藥從來未用過,我們不是太敢用,最後成功醫治。」
開藥不要武斷
他又遇過一個患血癌的孩子,出現真菌感染,用藥對付真菌後,仍沒退燒,團隊認為問題已不在真菌,而是真菌引起的炎症,決定處方類固醇,控制炎症反應,「我們不會武斷地立刻給病人類固醇,這真的需要討論,因要顧及副作用,有可能導致病人身體更差,幸好最後病人完全康復。」
每個命懸一線的病人,未來都掌握在團隊手裏,那是需要審慎權衡輕重的重大抉擇。「說來好像並不複雜,但那一刻要作決定,並不容易,輕微犯錯,後果也會非常嚴重。」
杜啟泓醫生在團隊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呼吸道病毒,特別是死亡率達40%至60%的禽流感,並曾替本港首宗感染H7N9的印傭進行病毒測試。此外,針對每年均奪去多人性命的季節性流感,他亦須負責不斷研究病毒有沒有轉變,有沒有出現洗牌和抗原漂移的情況,「譬如流感,好多人以為特敏福可治好,但很多人服用後,情況繼續惡化,那怎麼辦?我們醫病的,不能夠說,開了特敏福就算,我們要跟進病情。」
過去四年,他着力研發新的抗流感治療,去年終於得出成果。該新藥是一種「以毒攻毒」概念,抽取現時流感病毒內的基因,設計成缺陷性干擾基因DIC3,透過蛋白作為載體導入細胞,干擾流感病毒複製及生長,而且不易產生抗藥性,目前已申請美國專利。
要讀懂報告 就要理解實驗室運作
每天,他奔走各實驗室,這邊正在處理樣本基因,那邊正在進行抗體測試,「看看結果怎樣,接着想辦法了解發生了什麼,遇有困難就去努力克服,如果有新想法,我即日就會跟學生和其他職員分享。」實驗室分佈於各個層數,他也是以徒步走樓梯代替乘搭升降機,因為這樣更快,「每天走差不多一萬步。」
終日與病毒細菌為伍,不怕危險?「知道有一定的危險性,我也跟實驗室的同事講,一定要非常小心,我們正在研究的所有細菌和病毒,都是可以致命的,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實驗室,都曾出現實驗室人員感染到病毒。」
他認為,醫生也應對實驗室的運作有基本認識,「那是一個複雜的地方,驗出的報告結果有時未必一定準確,醫生如果明白實驗室的限制,就能更準確地分析報告。」
真相來自兼聽 學生不要信教授
2003年港大醫學院畢業的他,選擇加入團隊,是因為沙士燃起他對微生物學的熱忱。「那年,中大第五年的醫學生,是感染沙士的第一班醫護人員,雖然港大沒有人受到感染,但那種感覺很切身。」他憶述,當時讀醫的學生有機會到外國修讀選修科,他選了劍橋大學,離港那天,正是淘大花園疫情爆發得最厲害之時,飛到英國,大家都非常關心,有人問他沙士是怎樣的,也有人擔心會被來自香港的他傳染。他當時就覺得,「如果能找出沙士病毒,參與治療和感染控制,這工作好值得做。」
在他眼中,袁國勇是個會把所知的傾囊相授的上司,「他覺得這樣對病人最好,就教你用這個最好的方法,不會有所謂秘笈,也不會有一些竅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希望,我們學會了,可以讓下一批醫生也學會。」
他對「醫生權威」這四字,亦顯得抗拒。「我自己不是太喜歡『名醫』這個詞,這個世界只有醫到病人的醫生,幫唔到病人解決問題,幾出名也無用。即使是部門主管,身份其實也是醫生,不代表你可以不跟其他人溝通,清潔阿姐為什麼不能跟你講嘢?別人願意同你講嘢,是一件好事,起碼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最慘是你身邊的人,跟你說的事實與真相距離很遠。」
他說,做醫生和做研究,都應抱持這種開放的態度,因為一個人無論多聰明,也有犯錯的時候,若不能聽取其他人意見,對研究來說,是一件危險的事。「當你相信一件事非常正確,你會找到很多證明你正確的證據,你會排除好多證明你錯誤的證據,如果有人告訴你,其實不是這樣,那麼,對你來說,你其實會更安全,因為你會較少機會,堅持做一些日後發現大錯特錯的事。」
換言之,無論做研究或做人,不宜先下前設,或盲從權威。他給學生講課,第一堂課就是要學生「別相信他」,因為從醫者要先找出各種可能性,才能判斷他所教的是否正確。「教授經常說,You are getting closer to the truth,科學十年轉一轉, 十年前的講法,現在有好多已經證明是錯的。研究的目的,永遠是讓人靠近真相多一點點,但是否完全真實,不一定,所以才要研究,如果所有事情都必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必進行任何研究了。」他說,這個觀念對他很重要。
基礎研究 能減輕病人痛苦
一般醫生是一對一診症,他們醫治的,則是整個社會的感染疫情,不止是主理病毒和細菌,即使是一些治療程序,杜啟泓醫生亦希望提出方法減輕病人痛苦。例如,進行流感測試,醫護人員會把一條幼長棉棒塞進病人鼻腔末端,提取分泌物化驗,整個過程令病人十分痛苦,甚或會因刮損而流鼻血。
「每一年我要醫學生學習怎從鼻咽提取分泌物,學生個個咿嘩鬼叫,我就想,為什麼一定要這樣辛苦呢?」他思考,既然口水、鼻涕和痰液也是一種呼吸道分泌物,如果病人染上流感,原理上連口水也會帶有病毒。以往的研究認為,口水病毒含量少,不足以判斷病人染上哪一種疾病,但隨着公院實驗室近年陸續轉用敏感度較高的基因快速測試,他的研究團隊着手試驗口水驗流感的成效,發現比較口水與鼻咽分泌物的樣本化驗準確率,兩者在統計學上並沒有明顯差異,都超過90%;而口水的抽取樣本時間只需兩分鐘,比取鼻咽分泌物需時更短。目前,瑪麗醫院一些部門已採用這快速測試方法,希望這方法可以很快普及。
「能改變到一些事情,減輕病人痛苦,我覺得很有滿足感,這正是我們從事研究工作的其中一個推動力。許多這些基礎研究,即使未有嶄新發現,或者離臨牀測試仍然遙遠,但仍然十分重要,因為沒有這些基礎研究,其他新發展就不會出現。」
吃不潔食物 代價是一對腳一條命
他對一般人不知道病菌帶來的極大風險,頗有痛心疾首之感。「你愈明白微生物科,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並無絕對安全的東西。好像有人說,日本的溫泉蛋是無菌的,事實並不可能,那只是多寡的問題。當做某些事情,你只能自行決定能承受幾多風險。例如,我自問沒可能像袁教授那樣什麼都煮熟才吃,這方面我個人可能會選擇承受多一些風險。」
他說,很多人對吃並不着緊。不少人以為食魚生沒問題,以為去某一間舖吃魚生就安全,又或忘記半生熟的肉和蛋其實也有菌,總之人吃我吃,又或去打邊爐,眼見自己的食物弄熟了便以為安全,卻不為意同枱吃飯的人剛剛放下一塊生牛肉。「見過很多人出事,他們以為食完有問題只會肚痛,而不知道併發症可以好嚴重,如食肉菌,好多人沒了腳沒了命,就是因為吃下一塊不乾淨的海鮮。有一些人爆血管,是因為吃進沙門氏菌。」
「最不幸的是,好多人不知道那個危險,只有那個病人出了事,才感到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