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介】黎哲舜《有毛有翼》 同志文學書寫 生而為人的自由

本地九十後作者黎哲舜出版首本小說集《有毛有翼》，以歇斯底里的方式書寫同志情愛，寫得赤裸腥紅，但倘若撕開同志文學的標籤，其實它回歸到人的本質，情愛、欲望、生死，說的是生而為人的自由。

按封底內容簡介，此書收錄四篇同志短篇小說：「『困』是香港同志共同的束縛咒，破咒是本書努力綻放的微光。」加上包膠形式，書腰刻意設計成十八禁警告字條，儼如禁忌之書，流露出同志題材面向大眾的困境。然而，作者黎哲舜卻偏偏抗拒作品被標籤為同志文學。角力從小說人物的掙扎限制，延伸到寫作出版的去標籤，凡此種種都是同志日常生活真實面對的束縛。

《有毛有翼》以書寫精神病患的〈下落不明〉為開章，定下非常態世界的基調。記述「我」被送進精神病院後的經歷，聽着身邊人大多自殺未遂的故事，理解「捨棄生命的失敗，代價是喪失自由」。「我」雖是「曾深信死亡是究極的解脫」的過來人，始終仍處於相對抽離的觀看，在院舍內見證死亡，淡淡交會。

緊接的〈心血來潮〉寫「我」經歷一段師生禁戀，繼而走出校園到公眾場所，游泳池、桑拿室的黑房，少年打開另一個隱於社會表層的情慾世界，性愛愈壓抑似乎變得愈放肆，澎湃的慾望找到發洩的出口，對「我」而言，成為「一個無拘無束的人」。然而，這個「我」在情慾橫流的世界嘗到的自由滋味，落到第三篇〈有毛有翼〉，推向了另一個失控的自由。在這個短篇的「我」來到男同志色情按摩店當師傅，一腳踏進色情活動交易的世界，見盡形形色色的過客與性慾。有毛有翼，卻在不知不覺間作繭自困。最後「我」所面對的飛墮，彷彿又呼應首篇的提問，假如相信死亡是究極的解脫，「他所奔向的，是否，自由的終點」？

來到最後一篇，題名〈欲止又言〉，偏偏是全書言辭最歇斯底里、情感最赤裸的一篇。隨着閱讀順序，四篇的敘事者剖白的生命故事逐步走向更內在私密，亦愈見放肆，從行文的變化，由書面、口語夾雜，到這篇通篇口語的書寫變化，敘事上似乎因有了具體特定收信對象，當「我」每每重提前事，情節因為是共同記憶而省去鋪排交代，敘事略為支離破碎，情感卻最直接裸露，失控地渴想向對方傳達，即渴想對方理解。情慾與時代，愛得死去活來，濃稠泛濫，更加血肉模糊，於全書結尾留下腥紅一片。

黎哲舜喜愛鍾玲玲。過去鍾玲玲曾在受訪時表示，因為當時生活有些衝擊才有意識要寫，「至少我在寫作中，知道自己的存在。」這部《有毛有翼》同樣可視作「自我小說」（autofiction）的嘗試，他把生活日常的真實（包括內在自我與身邊的人事物）投擲出不同分身幻影，最後四個角色彷彿又是同一個人的不同生命軌跡面向。不難發現，他雖然書寫精神病患、同志，卻沒有將之當作邊緣弱勢、小眾議題處理，而是回歸個體，把議題還原為人。黎哲舜在這本首作中，對生而為人的本質作出種種質問，像欲望與愛、命運與抵抗、生與死。容許我暫借鍾玲玲在《雲雀與夜鶯》（與鍾曉陽合寫，於去年出版）的一句作結：「從一個時代的理想到一個人的墮落，總的來說就是你能夠為你的自由幹些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