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介】姨姨的故事 《同聲同氣：香港年長女同志口述史》誰沒有「人生盒子」？拆開了盡見歲月驚奇

全彩色印刷，美侖美奐，印製成本不輕。

如果「叔叔」暗指年長的男同志；那麼，「姨姨」的蹤影呢？

本書收錄五篇人物專訪、三篇學術論文，田野研究長達八年，一方面填補了香港年長女同志的歷史空白，一方面展示更廣闊的啟悟。

漫長人生，誰沒有受創與深情？——只是，都埋藏在「盒子」裏。

言笑之下 誰又明白了誰

書名是古怪的，《同聲同氣》源自《易經．乾卦．文言》，是對乾卦最好一爻「飛龍在天」的解釋：「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書名又是有趣的，因為，人與時空間儘管不同，愛惡亦不同，但在情感和受創的路上，我們每個人都無法超然物外，必然都是「同聲同氣」。人生的悲苦，在《紅樓夢》而言，在於「有命而無運」；在《易經》而言，在於「有感而無應」。一段際遇之所以欷歔，正因為天生我才但時不我與；一段感情之所以遺憾，正因為一方有心一方無夢。倪匡看「鐵板神數」，其中有批文「滑稽言笑苦心人」，黃霑看了，嚷着也要這一批文。究其實，思想無窮，肉體有限，一個人愈聰明，愈只能透過滑稽言笑，聊解別人無法明白的內心淒楚。

別人的痛  前世的我

讀《同聲同氣》，有趣的地方是，你似乎知道，你正在偷偷揭開一個別人收藏了很久的「人生盒子」——裏面的東西一定很有趣，否則那人就不用收藏起來了，而且還收藏了這麼多年。然後，你不免沾沾自喜。然後，你讀到一個人的傷痛、堅毅、無奈、灑脫、救贖、釋然、靜默和反抗。終於，你讀到暴烈和無法原諒之間，原來還有那麼巨大的壓抑和強悍。

本來有趣的東西，變得千迴百轉。因為，偷偷瞧着，你看見了自己。那種撇不開關係的痛，像一根和弦，先在別人的「盒子」藏着，然後在你的「盒子」裏發出共鳴。你忘記了那種無法告人的痛，正如你忘記了你曾經如何若無其事地「活着」。

剪畫留聲  餘音總是裊裊

五個專訪，是戰後成長的那二十年的女性的口述歷史，呈現的方式，更像一部小說或者電影。一個好故事要有的元素都有了，人物性格，命運與人的衝突，一個人與外在世界的抵抗，內心的掙扎、回應和釋放，還有對死亡的想像。熟悉人物訪問的人，當然知道，這樣的訪問，不可能來自一次簡單的錄音，必須反反覆覆，多次探問，取得信賴，才能打開許多理應披着疑慮、欲言又止的秘密。看着她/他/TA們的故事，有如走到那個年代，聽見那年代的聲音。作者交代一個生命，用了許多電影技法。任白戲曲的跳接，「剪畫留聲」，餘音裊裊。有時一個段落，形成利落的分鏡。

——「喵。」前度留下來的貓咪，叫住了她。

——回過頭來，阿寶崩潰大哭。

遊走於紀侓部隊與任白之間的阿安、既想做樹又想跳舞的阿寶、擔任三藩市同志區傳奇4506號「客棧掌櫃」的Theo、單身逾廿年五十歲後求愛成功的洋洋、維持愛情長跑三十六年的Pearl……她們每個人都有獨特的人生考驗和獨特的回應方法，每個故事都披露了截然不同但又擊中「旁觀者」和弦的細節。

我的骨灰  你的思念

譬如阿寶的故事，擊中我的，是她和一早拋下家庭跑去台灣做生意的父親的關係。譬如Pearl，擊中我的不是信仰衝突，而是她妹妹癌症去世，她的那些反應。她為妹妹舉辦了一個海灘悼念儀式，親朋好友帶着滑浪板，記念她生前最喜歡的活動，一起吃壽司喝清酒，享受她生前最喜歡的菜色。然後，Pearl一個人駕車，八天七夜，載着妹妹遺下的二貓一狗和對妹妹的思憶，蒼茫大地，從美國佛羅里達州駛向加拿大的溫哥華……

譬如洋洋，最深刻的對話，卻是最淡然的。

某一天，差不多七十歲的洋洋，跟年輕十二年的女友談到自己的身後事。女友問她想怎樣，洋洋說：「撒灰就好，綠色殯葬，別花錢。」

「到時我拿走一些跟我回英國可以嗎？」女友這樣問。

讀到這裏，我腦子好像突然停頓了。

骨灰，正如「人生盒子」裏盛載的東西，從來不是實物，只是意念，或者，只是一種無形的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