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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杜專欄:莊嚴與怪異 巴黎聖母院

09.05.2019
圖片由作者提供
巴黎聖母院前的廣場成為市集中心,促進城市繁榮。

聖母院災難重重

八百五十年來,巴黎聖母院的災難不輟,接踵而來。這正好說明歷史經典存活的困難。

今年四月十五日,巴黎聖母院意外失火,在燃燒了十二小時之後,十九世紀標誌性的尖塔傾倒,三分之二的中世紀橡木屋頂架構焚燬,跌落在聖堂的地面,成一片廢墟景象。幸好正面未被波及,左右兩座鐘樓和正中的玫瑰染色玻璃窗皆保持完整無缺。連位於聖母院旁的聖器室頂端的蜂巢亦安然無事,二十萬隻蜜蜂逃過大難。聖母保佑。

1238年巴黎聖母院的正面尚待完成
1238年巴黎聖母院的正面尚待完成

法國大文豪雨果的峨特派小說《巴黎聖母院》(Notre Dame de Paris, 1831年)正是以這座宏偉壯觀的峨特建築物為主角。這部小說曾經多次搬上銀幕,並且改編成動畫片,片名通俗地譯為《鐘樓駝俠》。書中第三部第一章標題就是「聖母院」,細細描繪分析巴黎聖母院的外觀內貌,一方面給這建築物極高的評價,一方面又感慨時間和人類對它造成的破壞。聖母院的正面分五層:先是一排三個拱門,上面是二十八個排列成陣的神龕,再上面是巨大的玫瑰染色玻璃窗,兩邊有橫窗護着,窗上面是鏤空花的高樓,高樓支撐着左右兩座厚實的鐘樓。當初鐘樓上面本來計劃加上尖頂,但是後來發現沒有尖頂整個正面看來已經十分完整和諧,所以就沒有加上去。因此從創作意圖來看,這正面是已經完成了的。雨果稱讚這正面「細節和諧,整體壯麗,組成了巨大的石頭交響樂,表露了神一般的創造力,變化多端而有永恆的價值。」

巴黎聖母院的玫瑰染色玻璃窗
巴黎聖母院的玫瑰染色玻璃窗

這樣的讚美或許有點誇張,但是誇張正是峨特派小說的特色,充滿浪漫情調,將超凡入聖的情懷和怪異的人物情節混在一起;莊嚴的聖母院裏有駝背獨眼的怪人加西莫多(這個名字有「不成形」的含義),而他偏偏又愛上了美豔不可方物的吉卜賽女郎。雨果刻意地將加西莫多和巴黎聖母院混為一談。盲目的時間和愚蠢的人類兩世紀以來對聖母院造成了各種的傷害,革命的暴徒敲毀神龕石像,自以為是的所謂建築家將美麗的玫瑰玻璃窗換掉,漂亮的小鐘樓被拆毀,無知的設計家任意將聖母院的內外刮削塗灰。雨果是徹底的悲觀:「就連那教堂本身,也許也快要從大地上消失了。」照雨果的意思,聖母院也差不多被殘害成為一個加西莫多了。

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在1683年下令鑄造的艾曼紐大鐘,重28噸半。
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在1683年下令鑄造的艾曼紐大鐘,重28噸半。

其實雨果的小說還真的發揮了推動作用。小說面世不久就有引起了聖母院的復修工程,盡量還原聖母院的中世紀精神面貌:和諧莊麗而隱隱帶着兩分粗獷泥土氣息。無奈二十一世紀的這場大火給它造成的破壞,恐怕連雨果也沒有意想得到吧。如今聖母院復修,錢不是個問題。問題是要想辦法回復聖母院原來的風格,還是來個大膽創新?如果是後者的話,雨果在天之靈只好視為另一場災難了。

艾曼紐宏量洪鐘

聖母院的鐘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個。這些鐘也遭到災難重重。《巨人傳》裏面的高康大造訪巴黎之際,就順便把聖母院的大鐘取下,掛在自己的坐騎頸上,作為裝飾,但是到底物歸原主了案。這只是小說創作幻想曲,但是在法國大革命時期,這些鐘真的被拿去融化掉,改做砲彈。可憐原來這些鐘像人一樣,各有名字:加百列、馬賽爾、尚馬利,其中最巨大的艾曼紐逃出生天,可能因為太重,搬不動吧。1944年法國光復,由兩個人在艾曼紐的左右兩邊,使勁用腳踏推動齒輪,但見鈴舌慢慢地往來移動搖擺,終於撞在佈滿灰塵蛛絲的鐘壁上面,激起海浪似的震盪,響徹雲霄。

巴黎聖母院前的廣場成為市集中心,促進城市繁榮。
巴黎聖母院前的廣場成為市集中心,促進城市繁榮。

加西莫多原是個棄嬰,由聖母院的孚羅諾神父收養領大,成為聖母院的敲鐘人。加西莫多和聖母院有着神秘的先天關係。他有人的臉和走獸的四肢,像是爬蟲似的游走在聖母院的穹窿和陰影之間。(《吸血殭屍》裏面的卓古拉能夠像蜥蜴似的在牆壁爬行,相信是以此為本。)他不單只是教堂的住客,更加是教堂的一部份,關係密切如同蝸牛和牠的殼一般。這教堂就是他整個的宇宙:玫瑰玻璃窗就是他的花朵,石柱上刻的樹葉就是他的綠蔭,教堂的高塔就是他的大山。

而他最愛的是教堂高塔上的鐘。他對這些鐘充滿柔情,彷彿它們是籠中歌唱的鳥兒,又像是他的孩子;其中最為他寵愛的是最巨大的瑪麗。(筆者按:故事發生在1482年,比瑪麗更大的艾曼紐要在1683年才鑄成。)他高興時會緊抱着較小的鐘,隨鐘一起往來擺動,眼中射出狂喜的光,和鐘化為一體。人們看慣了加西莫多在教堂的角落神出鬼沒,彷彿他是教堂的魂魄,以至後來加西莫多消失了之後,人們覺得聖母院成為一個巨大的空殼,沒有靈魂的身體,有眼眶而無眼睛的骷髏。

玫瑰窗光彩奪目

如果說巨鐘是聖母院的嘴巴,那玫瑰染色玻璃窗就是聖母院的眼睛。

每個玻璃窗都是由手造染色玻璃拼嵌鑲貼而成,裏面描繪的全是聖經故事,一瓣瓣由圓心散開如同玫瑰。在中世紀的宇宙觀裏面,玫瑰是愛之花朵。但丁在《神曲》裏面,就把天堂描繪成一朵巨大無比的白玫瑰。法國雕塑家羅丹在1914年去巴黎聖母院觀光,讚嘆教堂的一木一石皆有生命;他認為中世紀的藝術以大自然為本。他說教堂的玫瑰圓窗就是永恆不滅的花朵,陽光因為透過這花朵而變得更美麗,更強烈,更充滿生命力。它那盛放奪目的光彩簡直叫人不能逼視,使他重回天主的面前。

莊嚴的五旬節彌撒
莊嚴的五旬節彌撒

印刷術即將告終

巴黎聖母院於1136年起建,歷時一個半世紀方才大功告成。興建期間也有不少爭執和趣聞,例如說,當年的建築工匠有男有女,也曾發生過女工匠提出同工同酬的要求。遇上下雪,工匠要在未完成的牆上舖上乾草作為保護。中世紀的教堂不單止是一個城市的宗教文化娛樂活動中心,也是一本石頭聖經,拱門牆壁上到處都是浮雕石像,一一描述聖經故事和教會要理,給不會閱讀的平民提供精神食糧。印刷術的出現就導致大教堂的式微。雨果在《巴黎聖母院》裏面,就論說了「印刷術殺害建築工程」這個命題:「印刷術使思想變得和空氣一樣飛越而不可捉摸,不能毀壞。建築將思想變成一座山,印刷卻將思想釋放出來,變成一羣鳥兒,飛散在空中,到處都是。如今只要一點紙和墨就成了,誰還需要宏偉笨重的石頭建築物?」雨果的結論是:印刷術出現,紙質的經典取替了石頭的經典。石頭的經典只好當歷史陳迹。他完全無法想像,在二十一世紀,連紙的經典也快要化作歷史文物了。

巴黎聖母院背影
巴黎聖母院背影

有關巴黎聖母院的研究專書不可勝數,這裏的一本《The Golden Age of Notre Dame de Paris》卻別出心裁,以連環圖形式登場。繪功精彩,印製認真,分三路進行:先由 Claude Lacroix繪圖,Nadine Voillat着色,再由技師刻成銅版印刷。效果特佳,故借用來作配圖;其中中世紀時期的圖片要依靠想像加考證,頗為生動傳神,比一般的照片有趣得多了。

圖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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