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賞】做一個造衫展覽面對母女關係（多相）

和父母的關係，是不少人一生的課題。藝術家方韻芝選擇為媽媽小蘭（小蘭訂造創辦人）舉辦一個展覽，從中梳理與媽媽既愛既拉扯的複雜牽絆。

「媽媽年紀大了，愈來愈像小朋友，我愈來愈像她媽媽，母女關係好像改變了，我會擔心她有一天照顧不到自己，但現在我放心了。藉着今次展覽，我看見媽媽小時候在汕頭生活的事，了解她原來個人很『大膽』。她有能力面對她的一切選擇。」

小蘭造衫展覽 妙用布料 

展覽名為「阿媽40  阿囡80：小蘭造衫」。你有沒有發現問題？請再讀一次展覽名稱。無錯。阿媽的數字竟比女兒少一半，原來所指的是阿媽出生於1940年代，女兒則是1980年代。而巧妙的是，今年小蘭81歲，女兒40歲。展覽名稱既是年代又是歲數，是令人略感混亂的小巧思。

展覽位於石峽尾JCCAC中庭，第一個展品是兩匹「長到拖地」的布匹，一淺藍一深藍，展現展覽名字和策展語。接着以竹衣架劃分年代，訴說小蘭從1940年代到現代的成長故事與造衣經歷，而每個年代都有一個「一匹布咁長」的故事。

而最賞心悅目的是整個展覽都佈滿漂亮的布料與布碎：一整塊鋪滿格子布的展板、擱在桌上的小布塊、包裹衣車枱腳的褪色拼布…當然還有模特兒布偶身穿的小蘭招牌「孖襟」、「開叉背心」服飾。

最潮阿婆 活躍文青市集

說了這麼久，你可能會問到底小蘭是誰？小蘭是自2010年起活躍在各大文青市集擺檔賣手造衣服的精靈婆婆，曾被媒體稱為「銀髮設計師」、「做個最潮的阿婆」。

小蘭全名張春蘭，1940 年代生於汕頭、1980 年代來港。68歲於市集初試啼聲，反應熱烈，70 歲時正式成立品牌「小蘭訂造」，68至81 歲十三年間參與文青市集及墟市多達97次，荔枝角D2 Place、美孚饒宗頤文化館是她常出沒的地方。

小蘭為人風趣、愛笑，而她製作的衣服亦同樣舒適又有型。在展覽其中一段短片中，小蘭說：「我不喜歡穿阿婆衫，齊腳、不開叉，穿上身好沒精神…我開叉至少五寸，舒服啲，自己諗㗎。」當日小蘭帶領導賞團，她亦即場「爆肚」：「遇到問題，我就放下不做。飲杯茶、食枝煙，抖吓先。」

而回顧小蘭一生，她亦活出了自己的「最潮」人生。當年大部分女生十幾廿歲便嫁人，但小蘭不以為然，寧願留在家中為他人造衫，而有賺錢能力的她，霸氣推卻三次嫁人機會。「係屋企車衫『他他條條』，自由自在唔好咩，嫁咗又要耕田又要服侍人。」37歲那年，小蘭隻身到香港生活，當車衣女工。三年後戀愛、結婚、誕下韻芝。生活不易，製衣業北移、2000年丈夫離世，母女相依為命。

2010年小蘭退休，阿囡韻芝看見媽媽變得毫無生氣，於是鼓勵媽媽在西九市集擺檔賣衣服，慢慢地成立自家手造品牌「小蘭訂造」，多年來累積了一班文青粉絲。

真實的母女拉扯

展覽中，你會看到很真實的母女心事。

「阿囡為家中獨女，自幼稚園時期已意識父母比其他同學的父母年紀大，人仔細細已開始擔心自己有天會變成孤兒，一直擔心了幾十年，這份擔憂始終無離開過。」

「小蘭擔心阿囡學壞，於阿囡上高小後便離開製衣廠，轉到屋企附近新建遊樂場當清潔工，看中遊樂場有個垃圾房，好讓阿囡放學後有地方去。阿囡還會邀請同學一同到垃圾房打躉兼玩耍。」

「小蘭因心臟手術後前後留院三星期，阿囡怕她悶，便提議她在醫院畫紙樣。」

40年，母女年紀相差40年，而且這40年來社會急劇改變。儘管小蘭是「最潮」阿婆，但對社會的理解和看法，母女之間始終有着距離。韻芝坦言，作為獨生女，很容易和媽媽形成「困獸鬥」的情況，要找到雙方共識並不容易，「我是花了好多時間說服她來看我的畢業作品，以及後來去市集擺檔、辦展覽，她最初是不願意的，幸運的是她行了第一步後，找到樂趣。」

問韻芝，辦這個展覽的原因，韻芝說：「最初中華書局邀請小蘭出書，但我很難平白無事寫得出我媽媽的故事，所以我用我最擅長的方法，做研究、做展覽。三個展覽（今次展覽分成三期）像螺旋一樣，慢慢指向一點，這是一輩子都要面對的事。展覽是分享阿媽的事，亦都是我的事。母女關係是很難處理，而令好多人suffer（受苦），但總要處理，而我希望分享自己的經驗給大家知道。」

展覽互動區邀請參觀者用布條回答「你和母親或子女的關係像什麼？」鈕扣？線頭？針包？褲頭橡筋？布碎？方韻芝的答案是褲頭橡筋，「無事發生時好地地，會覺得是理所當然。但當鬆了、老化了，就會變得狼狽。老化是指大家的年紀、關係，用得多可能會鬆，但不用亦會衰退。」

在媽媽身上，韻芝學會「因為她造衫，我很相信『用手做嘢』，呢一件事。」

PROFILE
彭麗芳，《明周文化》藝文設計組編輯。每星期看展覽，不定期寫作專欄【藝賞】分享展後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