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青山公路,從深井段一直至黃金海岸, 近年變化好大。記憶中的山間小村所剩無幾,大多換成了華美高樓,與村落相依的樹根也埋葬在石屎之下。我們從某個路口繞進小秀村,這條被新樓盤吞去半村、左右夾擊的小村,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有龍眼樹。盛暑時入村,果子跌滿一地,華哥家門前的空地也如是。
華哥的父親在一九四九年來到香港,落戶小秀村種菜、建居。因着愛嚼龍眼那甜美果肉,華哥便在山坡上栽種龍眼樹,間距平均, 均等長大。或許是某日手痕把龍眼核棄在田邊,竟長出了五棵龍眼樹。四十幾年來,田地早已荒廢,樹卻仍倚渠而長。盛暑龍眼遍佈樹頂,華哥難上樹摘果,這天便把空地借出予樹木拓展學會Pro Tree舉辦一日樹木攀爬課程。 學員即學即實習,順手上樹把樹頂那些龍眼都摘下來。
無心插柳地種下的龍眼樹正當益壯,卻因撒落種子時未有預留鬆動空間,竟成了「擠迫戶」。Pro Tree的導師子龍察看樹況及環境 後,建議斬落中間這棵龍眼樹,「這樹為了生存,追光追到偏向一側,遇上大風容易倒下。加上樹下荒廢的農田將會復耕,有人常在樹下走動,若塌樹便有危險。」諮詢華哥意見後,即動手準備。
因為愛樹 所以揮刀
子龍在旁一眼關七,指揮大局。富哥手執鏈鋸,以開口切法落刀。輔以眾人手上的溜纜系統,控制樹倒之姿。沒有預期中「嘭」一聲 的倒下,卻是緩慢地,合眾人之力地,把偌大樹幹緩降至地上。樹幹落下,樹頭仍連根深種在土地上。富哥動刀左右開弓,如若廝磨、如若拉鋸,修出個樹凳來,予華哥來日在料理農務之間歇息乘涼,在龍眼樹下啜飲龍眼冰。本以為操刀的就是劊子手。但原來加一點創意及細心,「刀手」也是森林中的藝術家。
商業學上,木頭是被標上了價的商品,是買賣方的目標。在行內,”Target”卻是指被清 理的樹木,就為了怕倒下時傷到人。「我們並不是喜歡斬樹。但如果某樹有問題而傷到人, 後果可能是要斬晒整個龍眼園的樹。如果經我 們手,可以先移除即時炸彈,拆解危機。」他們手執利刃,卻是「鋸者愛也」。「一提起樹, 好多人都只知斬樹、砍伐、劊子手。其實三個字都好負面,反而我會用tree felling,移除樹木或修剪。」至於倒下後如何斬件,就要從價值中考量。在城市中斬樹,多數未有空間給予整棵倒下,就要靠攀樹師或吊機幫忙從最高逐節鋸下,最終成為散件。若工藝師想要大板做家具,吊機與運輸機會是最大成本。
樹下哀 香港樹與木
富哥從事樹藝及園藝三十幾年,問他香港樹木最大的敵人是誰?「香港人,香港發展商及香港政府。」香港,人住窩居,樹也住窩居。「樹圈之下,種滿石屎,又如何開根呢?政府會把責任歸咎於負責保養的外判園藝公司,指其保養不當所以塌樹。」至於預設空間是否得宜,一概不管。
「全香港最大的擁有者是政府,最不懂得保護樹木的也是政府。」盲種樹,為種而種,最後種出的只有禍根。一個強風吹來,樹倒成廢木,若沒有理想的處理方法,便如過去一樣,終成堆填區之一員。是樹木的悲哀,也是人類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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