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世界上會有洋娃娃呢？那就是世界上有女人的緣故了。千萬別把洋娃娃和布公仔混為一談，雖然，兩者都和女人有關。先說布公仔，它們的出現是因為女人當上了母親。小孩喜歡玩具，尤其喜歡小動物，於是玩具由商人製造出來，就是小白兔、小花貓、汪汪狗和泰迪熊那些。玩具得付錢買，付不起錢的主婦只好自己做，一般的鄉下，也根本沒有玩具店。母親們會用布頭布尾自己縫製布公仔給小女孩；至於小男孩，就用泥塑個小豬算數。所以，布公仔大抵都不是精美的工藝，但拼拼湊湊，同樣有板有眼，小朋友還是愛不釋手，永不遺忘的玩具。我母親精於編織毛線、縫紉，她做了許多毛衣、布裙、帽子，還穿上漂亮的珠子，卻從沒縫過一個布公仔給我，只能在舊照片中看到自己穿上她手織的西式連衣裙，起荷葉邊，一層層蕩漾的波浪和通透的花紋，讓我感到我就是她心目中打扮的布公仔。
洋娃娃和布公仔是兩種不同的物料和因由。洋娃娃是由木架開始，發展為塑膠，頭上用真的人髮，眼睛是玻璃珠，全身衣著華麗，並且價值大多昂貴。為什麼這樣？因為洋娃娃是為時裝而誕生，和服飾的潮流息息相關。以十八、九世紀為例，自工業革命開始，英國的紡織業蓬勃發展，家庭主婦不但要為家居的房間換上新潮的牆紙和窗簾，還得為自己打扮得蝴蝶一般。法國的宮廷和上流社會當然是時裝的中心。那時可沒有時裝秀，追逐潮流的女子有什麼辦法知道最新的打扮如何，衣衫是長是短、是闊是窄邊？商人最聰明，立刻製造時裝娃娃，個個穿上最流行的衣飾，所以，法國的時裝娃娃如Jumeau最搶手，不但法國名媛人手一個，遠到英國、荷蘭、德國也有時裝娃娃名廠了。買這些娃娃，其實是買資訊。娃娃的服裝高度仿真，女子要縫新衣就要帶了娃娃上裁縫店去依樣葫蘆。法國大革命時，《雙城記》中可沒有提到時裝娃娃的缺席如何令英國的高額女子傷心，她們得悄悄打探被偷運的娃娃何時可以運到。時裝娃娃從來不是玩具，她們是閨秀們化妝台上的擺設。漸漸地，終於飛入尋常百姓家了。
如今的時裝設計師還和娃娃打交道嗎？很少見了。偶然也見過一二，而且設計的竟是布公仔。我收藏了一套，是法國Lanvin設計的童裝版。娃娃本身是薑餅人式製法，前後兩幅布縫合，原身出手腳，省去關節。身體採用米色粗布，衣服有紅、藍、黑白和米色連衣裙，縫法精簡，布邊散口，飾帶用織片，娃娃穿三角內褲。耳朵和項鍊用珠子花鈕。臉容全以彩線縫繡，釘閃片，非常亮麗。娃娃繡出手指和指甲，鞋上也繡閃片，因為用了閃片，兒童不宜，既非玩具，是兒童的時裝娃娃？原來是為艾滋病慈善籌款的作品，由非洲Swaziland婦女縫製。從悠長的歷史看，我們其實都穿時裝，只不過時裝有時，而時間太短，朝生夕滅，亮一下相，就送進故衣櫃裏，越漂亮，越不再見光，因為某某名門外秀穿過。所以既要講究自己穿什麼，得同時也要留神對手穿什麼。冬天未來，秋裝已經見捐了，也不要難過，大概也沒有人真的難過，反正會以同樣短暫的時間借屍還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