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中環嘉咸街的露天街巿,廣東話老師甘茜蓮(阿茜)徐徐穿梭在熙來攘往的人流中,她自如地同檔口打招呼:「你今日生意好唔好?」
阿茜一眼看中那條飽滿的蓮藕,拎起問菜檔老闆:「呢個幾錢?」「十七蚊。」菜檔阿叔說。她一邊從錢包裏掏錢,一邊風趣地說:「兩元得唔得?八達通得唔得?」「得,乜都得,用Visa都得……你真係叻喔。」阿叔大笑。「冇你咁x叻,我識少少扮代表……」
離開菜檔,阿茜抬頭望旁邊圍起的建築地盤,嘆氣道:「真正嘅街市已經冇咗好多,好快冇晒,呢度愈嚟愈似普通露天超市!」這香港巿區最古老的巿集在「重建」與「發展」的名義下早已被改頭換面。
「香港同以前比真係好x大分別!以前香港好特別,好有趣。舊時我坐喺尖沙咀、油麻地街邊周圍望,即刻知道呢度係香港。香港政府以為遊客嚟香港淨係想買嘢,其實遊客鍾意睇舊香港。」
來自挪威的作家甘茜蓮(阿茜)本名Cecilie Gamst Berg,1988年,天生愛闖蕩天涯的她搭火車到北京。當時,她感覺自己像個明星,人人都簇擁她。「我鍾意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原本想留在北京,但幾個月後公安說她簽證快過期,到時不能拿新簽證,建議她去香港,這樣隨時可以回大陸。
「唔該講廣東話。」
她形容,與香港的緣份像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婚事。她對香港的第一印象並不好。人太忙,車太多,銀行太密集。那時她感覺香港太華麗,自己像個鄉下人。 一兩個月後,她漸漸愛上香港。「我鍾意廣東話,鍾意去飲茶,鍾意睇周星馳,香港人好友善……香港好似係我一個結咗婚好耐嘅老公,開始冇咁鍾意佢,但後來慢慢愛上佢。」
1989年,初來乍到的阿茜為省錢入住重慶大厦。八人共居一屋,每晚牀位四十元,火警鐘晚晚都響,住了三個月,終於「頂唔順」,搬了去大嶼山,「好似天堂咁靚!」從此落地生根。
如今她對大嶼山的發展卻又多了一份憂心。「梅窩毋須變天水圍,唔係個個都想住喺65樓,無街坊,無人理。希望香港可以保護大嶼山呢個香港嘅綠肺。」
阿茜的廣東話靠自學。在餐廳同夥計傾偈,士多、街市周圍同人傾偈,活學活用,「香港有七百萬個老師,可以免費學。」學了兩、三年就開始教學生,扮鬼扮馬、粉墨登場拍片推廣。她曾在香港電台主持網絡節目Naked Cantonese教外國人說廣東話,走上街頭找活生生的素材。
數年前,阿茜自製標語「香港人講廣東話!聽唔明就返鄉下!」出現在捍衞粵語教學的遊行中。行人對她嘖嘖稱奇:「你明唔明咩意思㗎?」她聽了火冒三丈。「係我寫嘅,你話我明唔明?我係香港人,識講廣東話識寫中文,但香港人成日同我講英文。激死!」
香港人好睇唔起自己的文化
阿茜視香港為家,她愛香港、愛廣東話、愛飲茶、愛凍檸茶少甜、愛大嶼山水牛……廿七年了,大半世在香港生活,她最無奈就是香港人不會同她講廣東話,她感覺似乎香港並未真正接受她。
與其說香港未能接受她,不如說是香港人並未看重自己的文化和語言。「香港人好睇唔起自己的文化,見有外國人說廣東話,會即刻講返英文,唔俾機會外國人講廣東話!」
她住大嶼山,每天搭船去中環。就在前天,又有熱心港人用英文告訴她船是去中環,解釋如何用八達通,「令我好攰。」 她同士多老闆聊天二十分鐘,對方又轉用英文。她說,很多學生頂不順這種狀態,放棄講廣東話。「我淨係希望如果我去舖頭買嘢,問老闆問呢條褲有冇紅色啊?她會答我『有啊』。」可惜好多時大家聽到她地道的廣東話,都顧着拍掌讚歎:「你識講廣東話?!」接着就同她說英文。「哇,你好叻!」這樣的話,她一聽到就皺眉,那種當她是異族的眼光令她很不舒服。「當我係五歲小朋友識揸車咁。」
她稱自己為「龍的傳鬼」。有時會思念挪威人,但她不喜歡挪威。「我唔鍾意凍冰冰,黑麻麻,我份人好熱血嘛。」熱血的她,最希望香港依然擁有一份自由,相信這也是香港人共同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