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談自殺1】中產潔癖容不了負面情緒 許寶強︰ 不能談自殺是一種情緒抑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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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談自殺1】中產潔癖容不了負面情緒 許寶強︰ 不能談自殺是一種情緒抑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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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自殺係唔容易……」,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客席副教授許寶強劈頭就說。

許寶強說,在現今社會對於「自殺」有着種種的禁忌。「有說法是,不要談論自殺,因為是變相鼓勵這樣的行為」。然而,當這樣的念頭或被命名為「負面」的情緒無處安放時,無法發展出相應的語言去理解及談論,這樣的社會,會否在掩耳盜鈴?

在此之前,2014年教育局提倡生涯規劃,終身學習,應付全球化的競爭。陸續發生學童自殺事件後,2016年三月,政府成立了「防止學生自殺委員會」,在最終報告裡,其中一項建議促進學生的心理健康是透過「灌輸正面的價值觀及培養積極主動的態度和技巧,以面對個人成長的挑戰,從而提高學生應對逆境的適應力和抗逆能力」,報告當中,多次提及「正面」的字眼。

教育局為防止學生自殺的其中一個宣傳「拉闊角度 放開心情」,目的是「宣揚以正面思維面對生命的訊息」。

「點解會相信這種方式是能夠解決到問題?我猜想跟中產社會的潔癖』或『純有關,不太容得下所謂的負面思維。」許寶強近年研究情感理論(Affect Theory),看到在現今世代裡,各種跟情緒有關的現象,既有個人的因素,也跟整個社會的時代脈絡脫離不了關係。

他認為,真正開放的討論,應該是把所有情緒一視同仁地對待。

不容許失敗的社會

任教大學,接觸一羣又一羣年輕人,許寶強發現,現在的年輕人面對最大的困難是不知道自己想怎樣。

「剛剛上完課,跟學生聊天,他們在說自己的故事,例如過去十二年都知道要考大學,但進入大學後,卻不知道以後的方向。因為缺乏了外界給予一個的清晰的guildline,以往只為應付外面的要求,在不斷延後的希冀裡,甚至忘記了自己是可以去generate自己的希冀。」

偏偏在這樣的狀態,又遇上了一種正向思維︰「就是不讓你失敗,不讓你沮喪,踫上任何情緒都要去克服,就像殺滅細菌那樣。」許寶強說,不只是青年,也是不同的年齡階層都在面對相似的處境︰「我猜這是為何當下的人精神壓抑這麼大。」

因為真實世界不是處於無菌的狀況,失敗原是常態,然而社會往往不斷歌頌精英主義下追求的所謂「成功」,而容不下失敗。在許寶強眼中,這是一種中產價值觀文化的呈現。

什麼令負面情緒講不出口?

「我說的中產不是經濟或收入上,而是價值觀上。」他解釋,即便基層,也可以有這樣的價值觀︰「這跟一種理想生活的想像有關,中產的理想生活通常係會比較orderly、有秩序,會相信憑個人的力量,可以達至這個心中的美好生活。這種對於成功的渴求,會導致人焦慮或者害怕失怕,甚至是苦悶的重要來源。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去理解,就是為甚麼要把被命名為負面情緒的東西掃進垃圾底,對於美好將來的想像不太容得下這些。」

這也解釋了,為何「負面情緒」導向的彼岸,彷似永遠都是「正面情緒」。自殺,更似是「負面情緒」的一種極端的呈現,於是,對於這個話題,整個社會傾向於避而不談,「當有人想講自殺時,會有別人supress佢,話唔好講啦,但其實唔好講,會更加阻礙佢發展相關的話言能力去處理這種想自殺的情感狀態。也是對今天我們無法講情緒、正向思維的一個困局,正向思維阻礙了我們去capture反思負面思維的語言能力發展。」

因為語言有限制,許多情感是無法宣之於口,唯有嘗試透過傾談,才有可能發展一些語言,去理解人的狀態。

經濟動物,都愛把情感「收編」

回到情緒本身,「其實幾壞的負面情緒都是要傾的,而且要想方法去傾,前提是不能在一個壓抑的位置上去傾,即最終目的還是對於所謂好壞情緒有一個判斷。」許寶強說,那便是要把七情六慾都放置於同等的位置,「人有七情六慾唔係我講的。」

儒學經典《禮記》有記載,七情是指喜、怒、哀、懼、愛、惡、欲,是人與生俱來擁有的心理狀態。

他認為,當今社會強調的正向思維是在抹殺人與生俱來的情緒感受︰「相對於喜樂,哀與怒其實是同等地重要,一個人哀或怒時,別人常常會說,你唔好咁嬲住啦,這是不對等的。我希望現在的社會可以容許先拿出來,然後再傾。」甚至再進一步,哀與怒其實講出來是「無問題」。

當社會不斷邊緣化及壓抑「負面情緒」時,會否產生出更多的問題?

情緒被病理化不等於被處理

「如果你相信精神分析的那一套,被壓進了去潛意識的東西,其實不是真正被壓住了,會找後門出來的,輕微的如freudian slip(弗洛伊德式錯誤)或者各種鬼拍後尾枕,重則以暴烈的方式反彈出來,可能會有這樣的危險。如果你讓各個情緒百花齊放且平等地存在,我想社會的包容性會大好多,而家真係好弊,sad少少都會有人來招呼你。」所謂招呼,大多是抱着解決問題的心態,以「導正」情緒為目標。

這是壓抑情緒的年代,也是個情感爆炸的年代,伴隨而來的,是一種情緒的收編。

「因為情緒要處理,其中一個很明顯的趨勢是把情緒病理化,現在出現愈來愈多的精神病理學名稱,是一整套的專業化,有些研究是精神料藥物的藥廠去資助,發明了很多的語詞,要配合相應的藥物治療,這是很大的商機。」他不是撇除生理上的因素,只是覺得,「病理化的意思是將它純粹變做一個病理學上的認知,這個是很大的問題。」病理化其中一個面向,是把問題只放諸回個人的身上,並且單一,無法在更廣闊的脈絡去理解「情緒病」的普遍性,跟社會有何連結。

憂鬱症與社會有關

「19世紀末的維多利亞時期,當時以歇斯底里的方式去呈現出來,但這種精神狀態上的disorder是無法單用病理學去理解,弗洛伊德做了很多精神分析是關於那個時期的表癥,歇斯底里尤其針對女性,猜想是跟性的壓抑有關,這是那個時代的病癥。」許寶強認為,過去以集體的文化社會條件去對精神狀況作出理解太缺乏,因此精緒癥狀出現時,往往把問題歸究於個人的身上。

「如果以台灣學者何春蕤的說法,今日的時代病癥就是憂鬱症。」那是一個社會性的問題嗎?許寶強說,不排除生理上的因素,但時代脈絡有很大的影響,如同他所說,這是一個希望匱乏的年代。

許寶強指出,情緒的「問題」,不單是個人,也有其社會性。
許寶強指出,情緒的「問題」,不單是個人,也有其社會性。

「全世界的經濟正在兩極分化,80年代之後,戴卓爾夫人及列根倡議的新自由主義,導致兩極分化的趨勢更嚴重。第一個層面,當財富資源集中在一小撮人手上,你買樓的可能性就低很多;第二個層面,就是將人變成經濟動物,反政治化,將人的希望及流動性只聚焦於單向的向上流動,將所有事情都收編到經濟的需求;第三,在消費社會裡,會鼓吹當下的購物,但對於理想有關的追求卻是不斷延遲。」當這些情況遇上了「正面思維」後,便造成一種巨大的精神壓力,「焦慮、抑鬱可能就變成好普遍,既然是普遍現象,那便是一個集體的問題。」

「正面思維」當前,「自殺」念頭難以宣之於口,怕被標籤成「失敗者」,「自殺」成為了空氣中的禁忌,但在網上討論區談論「點死」卻十分踴躍。

許寶強指,談論自殺,不是一句個人軟弱了得,背後或許牽扯更為龐大的社會文化現象。許寶強曾在媒體撰文談過︰「例如『自殺』這議題。『開放』的態度,絕不等同只容許討論『用哪一個方法自殺最好』,而是包括探討『自殺』的成因、歷史、後果,以至在文學和電影的呈現等方方面面;也不會毫不質疑『絕不正確』,而是去思考『完全否定自殺』是源於哪些既存的社會文化條件和政治環境。」

這個議題,不容易談,但不代表不能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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