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捨離告別藝術展 義工伴精神病婦女執屋同時執心： 其實有很多人都是很想企返起身，你俾咗個開始佢，佢就可以繼續落去

家中囤積大量口罩、即棄餐具、衣物等物品，堆積如山的雜物佔據室內絕大部分空間，甚至連打開門的空間也沒有。這是東華三院樂情軒「斷捨離」告別藝術展的展場一隅，也是精神病患者家中實況。曾患抑鬱症與焦慮症的義工YY解釋：「呢個環境真係透露到我哋嘅內心世界，好混亂，唔知點算，隱藏在物件背後是一個你唔會知道，只有我感受到嘅世界。」旁邊的義工少金回憶起自己受抑鬱症困擾的歲月，亦表認同。是次展覽，既讓二人回顧她們怎樣爬過情緒幽谷，扶持其他同路人，也是讓大眾了解精神病患者的一扇窗口。

執屋等於執心

凌亂不堪的過去已被她們拋在身後，二人目前已成為「賽馬會教師社工創新力量：東華三院心靈大掃除」的義工四年。計劃始於二○一八年，六十來歲、已退休的她們，從第一屆便參與其中，負責上門整理受情緒困擾婦女的家居，與她們一起斷捨離，告別多餘的舊物，也揚手揮別讓人垂淚的舊事。

展版上有一句話，使YY特別有共鳴——「家居環境與情緒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一間屋的環境，往往透視出屋主的內心狀況。而隱藏於這些物件背後的，是一個又一個不為人知、充滿血淚的世界。」她拿出電話，找出第一次上門執拾時的照片，道來一個令她難忘的故事。該名婦女和丈夫分開，兒子亦有情緒問題，令她終日鬱鬱不歡。YY初次到訪其家，只見環境凌亂不堪，枱面堆放了大量物品，「有些膠袋直情係一拎起就變成粉末，同埋有些藥材過晒期發晒霉。」該婦女住在六樓，義工們上門兩、三回，上落樓梯無數次，清走十四袋垃圾。雜物被棄置，昔日的創傷也慢慢復元，她逐步和兒子修補關係，也開始適應工作，從中得到滿足感。

YY（左）和少金樂意成為精神病婦女的同路人

東華三院樂情軒主任饒文傑（Francis）表示，「抑鬱症或者焦慮症的人，往往覺得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把握唔到，或者捉唔到。他們面對很多失去，失去一些關係、工作、自信心。我哋很希望婦女明白，你哋其實可以控制。你唔係俾物品控制，而係你可以控制物品，你可以決定物品去定留，希望她們在過程中攞返自己嘅掌控權。」這位「她」的往事，其實也是很多位「她」的心事，「其實有很多人都是很想企返起身，但真係冇人幫到佢嘅時候，就很難開始。但你俾咗個開始佢，佢就可以繼續落去。」YY滿足地說。

東華三院樂情軒主任饒文傑（Francis）希望前來展覽的各位感受患者所受的壓迫

義工不獨負責收拾家居，也會陪伴婦女走過情緒低谷。少金和一位來自蒙古的婦女直至現時仍常有聯絡。對方的生活大小事原由丈夫打理，怎料老伴突然中風，她頓失依靠。獨力照顧丈夫的她，情緒大受困擾。少金上門執屋時，發現其家沒有窗花，探問之下，才知道她打算跳樓自殺。「我話你唔使諗呢啲㗎，大把嘢可以做㗎嘛，唔使要死。」少金明白對方因為只能說普通話，擔憂別人聽不懂，所以顯得沉默寡言。於是，她在執拾期間主動和對方聊天，並邀請她參加東華三院的活動。現在，對方的心態已日趨正面積極，不時主動製作蒙古餅予她們分享，能歌擅舞的她亦樂意在慶祝典禮上高歌。「有人留意、關心佢，心態唔同咗，我覺得係最成功嘅例子。」她亦強調，執拾的關鍵是耐性，「要同佢傾咗計先，等佢心情好啲先可以執佢啲嘢」，亦絕不能操之過急，「有時六個鐘頭都淨係執到少少啱啱開門嘅位。」若果對方顯得抗拒，義工也不會勉強。

雜物過多，曱甴亂竄，YY和少金都見怪不怪。（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同路人助人自助

受助者與YY、少金這些同路人並肩前行，與舊物斷捨離只是中途站，讓情緒受困的婦女重拾與社區的連結，才是一眾義工想與受助者到達的終點。Francis表示，「我哋希望（計劃）可以入心、執心，亦希望可以連結社區，傳統的輔導服務，就是我同你傾談，解開你嘅心結，但係我仍然生存在這個環境，傾完之後，唔代表環境可以改變。所以調返轉，由改變環境到改變心情。」YY和少金都表示，她們作為同路人，會更容易打開受助者心扉。

YY也曾是情緒病患者。她憶述自己深陷抑鬱，不期然地切斷與外界的聯繫之時，她仍略顯激動。「啲朋友真係話，如果你再唔出嚟，就冇朋友做㗎啦。我知道冇朋友做，但我真係出唔到嚟，就算我食咗藥，我都真係出唔到嚟，唯有放棄。屋企人亦都好似好唔理解我，我自己好似閂咗掣，唔想同外間有接觸。我病發的時候，朝早刷牙洗面，夜晚沖涼，好似好簡單，但對於我來講，我做唔到。」她猶記得初次見社工之時，對方鼓勵她多參加活動、多見人，病情便會慢慢好轉，她當時對此嗤之以鼻，「因為我嗰陣嘅情緒好像一個黑色漩渦，我去到個底嗰度，你話俾我聽我可以爬返上嚟？我絕對唔會相信。」

她樂於與婦女分享自己的患病經歷，「我就係一個『人辦』，我就係曾經經歷過，我今日已經係可以企出嚟，做埋義工添。所以你係可以做到，你唔使擔心，慢慢嚟，一步一步可以做到。」婦女與她們同聲同氣，漸漸不再坐困愁城，「她們會覺得你明白我感受，信任會更加大。」

另一邊廂，助人，同是自助。YY形容：「成個過程好似行返嗰條路，你用咩方法去開解受眾，就好似開解返自己。」少金目前仍需服用安眠藥和抑鬱藥，但病情已大致穩定，「有時自己都去到這種狀態，都要提醒自己都要管理好自己，因為自己的情緒都會跌，自己要搵人幫手。」

少金近三年參與東華三院話劇演出，期望能提高公眾對精神健康的關注和認識。（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YY在復元期間開始學畫畫，笑着說：「原本家中連顏色筆都冇，點會想像到自己識畫畫！」（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冀大眾正視情緒 去除精神病污名化

是次展覽，除了展出情緒病婦女家居環境的照片及物品；團隊同時耗費半年時間，向公眾徵集他們斷捨離的物品。物件包羅萬有，包括至親的遺物、祖傳的背帶、初戀情人贈送的禮物等，林林總總的物品，都承載着一段又一段無可取替的回憶。

Francis希望大眾藉着斷捨離，解開心結，找到情緒的出口。「精神健康或情緒健康其實好闊，不是局限在病，其實很多人都有很多唔開心、執着、糾結。沒有精神病，唔代表佢冇事」，「我很希望這些人知道，我們每個人都要認識自己的內心世界，去面對自己，正視自己。」他亦期望藉此拉近大眾與精神病患者的距離，減低對病患者的污名化，「讓人認識精神病患者的世界，唔純粹係黐線、精神病、暴力，而是每個人都有血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