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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麗珠專欄:貓拉出了一個抽屜

12.06.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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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從沒有想過把貓放回街上去。或許在我身體內的某個抽屜,藏着許多殘忍。

長期流浪的貓,以受傷後剩下的一隻眼睛,輕易看穿我的殘缺,我們答應互相豢養,但我們的共處並不平順,像一片充滿瓦礫的低谷地。貓亳無先兆地從家裏的破綻走出去,然後失蹤。我並非不可以按捺某種不由自主的抖動,完成生活裏所有的程序,但,有一個我從不知道的抽屜,被貓自我的身體中央拉出來。

「貓習慣了外面的生活,由他去。」

我想認同他們的話,但柔軟的毛在我的皮膚上留下的觸感,只有我才體會過。或許我應該放棄曾經親密的記憶,但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重要的生命,是否其實並不重要?我應該如何說服別人,雖然牠被剪了一角耳朵、獨眼、性格擾人又容易受驚,但要是牠在街上不慎死去,我的世界將被炸裂?那麼微小的存在卻那麼重要。

或許,我並不須說服別人,但當貓到了街上,一個公共的地方,我們確實要得到這世界的一點允許。當我請求屋苑的職員張貼尋貓啟事,他們說不可在屋苑任何範圍貼上任何單張。我必須請管理員、清潔工、居民和在附近餵飼貓的義工,幫忙留意貓的蹤影。找到貓藏身之處,一個又一個的路人在我們身旁經過,問我:「貓還未回家嗎?」的時候,我只能像揮走蚊子那樣把他們的問題和目光驅散,也無法用人類的語言解說一隻貓的邏輯。路人對貓善意的逗弄,在貓看來卻是一種不懷好意的攻擊,為了緩和牠的情緒,我只可以對路人說:「別理我們。」

常常有一個相近的情節,出現在我不同的夢裏─因為各式的理由,我選擇了不穿衣服上街,但,裸身的我總是由最初的理直氣壯,對最後的後悔莫及,為什麼我要選擇暴露真實的軀體,而不是穿上可以掩埋自己的衣服?

貓出走後一個月,我不斷尋找,關於尋找的答案。「愛。愛。愛。」資訊很少,但無論我怎樣叩問,得到的都是一個像迷宮的這樣的一個字─應該如何進入,又在哪裏可以走出來,都沒有確切的指示。

把貓帶回家後,我真正感到鬆一口氣的是,那個抽屜又被推回身體內某個所在。這樣我又可以若無其事地生活下去,雖然,在將來某個時間的定點,它又會被突然拉出來,為了某個動物,某個人。

那些無法輕易察覺的瞬間,只要曾經涉入太深,原本是身體一部分的抽屜,又會被扯出,在陽光下展示沒有人願意一一檢視的幽暗,正如,在許多無法入睡的夜裏,我總是忍不住把手伸進胸腔內部探索,那時我非常害怕會發現,那裏原是徹底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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