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光曾任精算師十年,2007年決定放棄高薪厚職,達成夢想成為現代陶瓷藝術家。
香港現代陶藝家陳思光(Ray)來頭不小,在英國劍橋大學畢業,曾任職精算師十年,十年前卻裸辭轉行尋夢。在網上,他的資料不多,但陶瓷作品卻是成熟而具有詩意,陶瓷竟柔軟如絲,脆如紙、態如人,他重新定義了陶瓷的特性,令人一見難忘。他的上環個展尚餘十天,最驚豔的作品是讓陶泥自主舞蹈,將A4紙塗上泥漿,見證陶土在收縮時的忘我舞姿,譜出一章章獨一無二的協奏曲。「我算是一個陶藝家吧,但在泥土未乾前仍稱不上陶藝,更正確應該稱為泥土實驗家,我不斷地探索泥土的特性,探索最極致可以去到那裏。因此我作品偏向是藝術性的,溫柔一點,加入自己一些玩味。」
劍橋畢業 精算師出身
若告訴你這幅畫是以陶土製成,是否感到很驚訝?這幅是2014年亞洲當代藝術展以梅花為靈感的其中一個作品。
Texture──他坦承自己是一個物料狂熱者,他的陶瓷作品將物料運用及背後故事發揮至極致。2014年,他以中國古畫四梅圖 題材製作出與紙張融合的陶藝作品,陶瓷竟能像海嘯般剛柔並重,以展示出梅花的四個季節。
人如作品,內斂而具內涵。訪問當日是他個人展覽開幕前三小時,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因為展覽仍未準備好。「我係一個好無所謂、好隨意嘅人,我好不喜歡規劃,但以前做精算師時,每樣嘢都要爭分奪秒,每樣嘢都要準確和規劃好。」他不開口時,像個嚴肅的宅男,高高瘦瘦,戴黑框眼鏡,但甫說話卻是擁有靈魂和經過思考的話語。低調如他,幾乎從未在公開資料中透露自己曾是一名專業精算師。
他自小喜歡數學,由於哥哥在英國讀書,於是他亦入讀英國劍橋大學修讀精算。他帶點尷尬地說:「我對泥土的接觸是看《人鬼情未了》,慢慢對拉坯產生興趣。但真正接觸是讀大學時,首次在戶外燒陶,眼見在幾個小時之中,就可以將泥土燒成一個器物,並且將幾百度的滾燙陶瓷作品丟進水中,我覺得非常特別而且戲劇性,在這麼短的時間中可以去塑造和改變這種物質,因此很想認識更多。」
他亦會製作花瓶等器物,他認為藝術與實用性是可以並存,圖為他手造的白瓷花瓶。
當時他參加了陶瓷學會,但不久後課程的指導老師都離職。「於是我就亂嚟,完全沒有基本的知識。不過這個過程非常之吸引我。我很記得我製作了一個球形器物,顏色是亂嚟的,我沒有特別希望,但最後結果很美。我沒有基本技巧,其他同學不願意和我用同一個窯,因為我的東西經常爆炸,我好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
一直視陶藝為興趣,直至2007年,他任職精算師十年,忽感是時候作出改變。他辭去工作,修讀由香港藝術學院與澳洲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合辦的課程,並分別於2002年及2007完成了藝術學士及碩士課程。直至七年前才全職製陶,偶爾會於香港演藝學院及香港視覺藝術中心擔任兼職講師維生。「我想創作大一點的項目,但利用公餘時間,很難做到,這份工作仍然佔據我大部分時間,至今我仍沒有想過要做回精算師。」而他父母亦是老師,對他十分支持。
泥土實驗家 讓陶土飛
作品《Clay Con Moto (有動態的泥土)》,將紙張浸泡泥漿,讓陶土自行飛舞,因為他相信陶土擁有自主生命。
今次上環個展以動靜命名,讓陶瓷自主發揮,你會驚訝泥土透過收縮與乾涸的過程中翩翩起舞。2014年他受香港舞蹈團新約舞流邀請,探索陶瓷如何演繹為一種舞蹈。「美國著名舞蹈家及編舞家、現代舞代表人物Martha Graham曾說舞蹈是靈魂及身體隱藏的語言,或者舞蹈也是陶瓷隱藏的語言。」那時候,他和舞團編舞者討論,決定製作一個由超過一千張5x5cm陶泥紙砌成的大型裝置藝術品。「由於展覽名稱是碎片,於是我在藝廊一面窗和牆貼上大量陶紙,象徵人們不斷重複低頭看電話,每日如是,就像造陶瓷亦一樣不斷重複重複去做一樣的事,例如抹泥、上釉藥。」編舞者更為此創作了一套舞蹈,一邊跳舞一邊撕去窗上的陶紙,最終整個人「分解」,舞步沉穩蘊藉,洗滌心靈。
「我的靈感在來自早前和朋友到緬甸旅行,他們在佛像上貼上金箔紙,以視作祈福。你會發現原本巴掌大小的佛像,身體變成一倍大,慢慢看不到佛像原本的模樣,但貼上金箔後的佛像,由於盛載不同信徒的期許,又成為另一種藝術作品。我當時就想這一個宗教的動作,每日不斷重複有沒有意義呢?」去年,新約舞流又再次邀請他進行項目第二波合作,他就決定引伸上一次的裝置藝術,但將紙張進一步剪裁成iPhone大小。「我將A4紙一開三,在紙上印上英文字母,然後將紙張浸泡在不同顏色的陶泥上,或泥色、啡色、白色,我曾嘗試用不同的方法和紙張,發現這個方式效果最好。一路做一路進化,嘗試不同工作的過程和物料,我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但今次個人展覽亦包含去年的作品,整個展覽都和物料有關。」
他喜愛鑽研物料,尤其喜歡將陶土和紙張等物料混合迸發火花,他笑言自己就像煉金術師。
物料煉金術師
而展覽中最大突破是讓泥土自主舞蹈,他將A4紙塗上泥醬,然後靜候和觀察其動作改變。「已故美國雕塑家Stephen De Staebler曾說陶土『有外型上的內在本能』,他又『長時間在試圖發現陶土想做甚麼』。因此我決定嘗試,等待泥土郁動,探索陶土在收縮時自我運動及在我手中的操縱下所形成的各種形態和紋理,希望作品能突出陶土種種緩慢,卻又繃緊、細微,彷彿在舞蹈的運動。」
他同時設下限制,例如統一利用什麼紙張,泥醬有多濕,塗上多少泥土等。「我喜歡陶藝的原因,是其不確定性,你不能控制她,她可能會爆炸。他是如此堅強有很脆弱,擁有一種缺陷美麗。而且,手造陶瓷根本無法複製同一件作品,因為泥土是有自由意志的。紙張原本是一樣很硬的東西,塗上泥後變得柔軟,我將紙張同時放在窯頂上風乾,將風乾的過程由24小時縮短5至6小時。你加速去看泥土的收縮與變化,它們如像擁有生命般跳舞。縱使我沒有干預,但每一張都擁有不同形態,有一些因為痴著窯而扭曲,如果你太快去郁佢,佢就會散開。」這次展覽他從過百張實驗品中選出12張形態獨特成果。「我喜歡物料,我終日嘗試將不同物料同泥去作融合,就像煉金術一樣,例如研究鐵和泥的化學作用。我對數字的敏銳對我的陶藝有幫助,因為每試一種新東西是需要一點點邏輯,我覺得我擁有。」
陶土收縮時的動態很趣怪,既像劍拔弩張的大章魚,也像優雅暢泳的魔鬼魚。
Rhythm──展覽中所有作品都以音樂用語命名,包括白瓷花瓶名為Coro Camerata(合唱團),而諷刺人們沉迷手機的作品名為Meddling Rhythm 等,都是一些古典音樂時期的用語。而他本身亦是一個歌唱家,難忘他的作品都總是流露詩意與韻律。
他又嘗試將兩張泥紙結合,「這個花瓶就像是兩個人在跳探戈,我將花瓶系列名為Duo Sensual,即西班牙文的探戈。如像是和一張紙的對話,一層疊一層散開,很raw的感覺,瓶子和身體之間嘅關係,像探戈時失平衡又摟在一起,一種親密性嘅契合。」而另一個白瓷花瓶的型態像陡峭的魔化山峰,修長不規則,瓶口染有墨水化開的色彩。
「我一直在想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我想宗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在想我作為一個基督徒,究竟人生當中的角色是什麼呢?係藝術創作方面,如何能夠達到炫耀神呢?造陶泥亦會有不斷造不斷失敗的沮喪的時候,而且真的賺不到錢,但我發現雖然困難但總會找到方法。而且,那種心靈上的滿足是難以忘懷的。」而這個花瓶想表達的是聖經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由上帝用泥土搓成的,既然我們的模樣、出生背景無法選擇,但我們可不可以擁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呢?
他將兩張紙一同燒製,就像是兩個人的探戈。他說因為手造陶瓷每個都獨一無二,因此需要和物料對話。
任全職陶藝家七年,他最為滿意的作品,要數2013年個展「B(read)」展示的陶瓷麵包。「有一次麵包過咗期,然後我就發發奇想將麵包燒成陶瓷,我在過期的生命麵包上搽上陶泥,並如陶瓷般用1000度爐燒,得出的結果很有趣。我因此研究麵包的成分,並研究歷史,例饅頭這個東西是擁有政治元素,原來名字由來是「南蠻人個頭」,而古時有著需要將49個女人頭顱丟進祭河神,才能 過河的野蠻風俗,因此諸葛亮決定將麵粉搓成人頭形狀。而我想起野蠻這個字,我就訪問了不同的人得出49個野蠻饅頭陶瓷,包括政治人、明星和自己父親等。」
沒受過正規陶藝訓練,反而成為他的優勢,此陶瓷系列就是將春宮圖印在陶瓷之上,將中國文化與陶藝結合。
Sensual──藝廊門口貼了一個內有十八歲人士不得觀看物件的標示,細看之下,才看到有一系列陶瓷作品中印有春宮圖。「作品名為Aroused(喚醒),我挑選了春宮圖一些圖片,將圖片印在紙上,再燒成陶瓷,形狀保留為一本書的一張紙。我發現春宮圖最情色的地方不是性器官,而是動作,非常情色卻同時很感性,因此有一種被喚醒感覺。」
問及他會將自己定義為陶藝家或藝術家,他頓了一下,收回凝望遠方的眼神繼續說。「我算是一個陶藝家吧,但在泥土未乾前仍稱不上陶藝,更正確應該稱為泥土實驗家,我不斷地探索泥土的特性,探索最極致可以去到那裏。因此我作品偏向是藝術性的,溫柔一點,加入自己一些玩味。」在周五晚上,寂靜的上環差館上街,有一間藝廊燈火通明舉行開幕晚會,,有一個尋夢的陶藝家在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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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FILE
陳思光(Ray),四十二歲,香港陶瓷藝術家,於英國劍橋大學取得精算師學士及碩士學位後,在十年前辭去十年精算師工作,全力鑽研現代陶瓷,尤其喜愛將各類物料與泥土相結合,包括紙張、布料甚至是麵包。缺乏傳統陶藝技巧訓練,卻令他的作品極具靈性和獨特性,別具一格。其作品獲香港文化博物館、日本及歐洲博物館和藝術中心收藏。他同時是一名假聲男高音歌唱家,經常受香港各音樂團體的邀請舉行獨唱表演。
《陳思光個人作品展「動靜」》
日期:即日至11月10日
地點:巨年藝廊(香港上環荷李活道186號1H號舖)
查詢:2549 4011